自從D推流了那個富士搖滾音樂節的現場視頻后,他發現他好像被升級了。
首先,他感覺任務欄里的重新審核緩存變少了,大概意思里他的判斷貌似沒那么經常被系統懷疑了。然后他發現自己的權限變高了,因為現在他也會看到一些“協同審核”的作品,與他一起協同審核的是比算法師高幾個級別的工種,降噪師,故名思義,降低減少噪音,讓大家能關注質量更高更提升平臺內容質量的作品。
降噪師,是可以管理這個垂類賽道的作品分布的擁有最高權限的工種。他可以直接下架內容,也有機會把作品推流成爆款。
雖然元宇宙號稱自己是個很扁平的無階層世界,但D作為一個已經經歷過裁員的有經驗智慧體,俗稱有見識的牛馬,他早已洞悉這里層層的潛規則,很多規則并不會直接書寫在操作手冊里,而是你觸發了一些系統的機制才會解鎖一些新的規則。代碼書寫的金字塔,跟零號世界的金字塔并無差別。
隨著權限升級,D的工作站的可感知設計也越來越符合他音樂算法師的定位。今天他的感知視網膜上給投射了一個深海的意識流,他感覺到自己懸浮在深藍色的海里,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雖然趕時髦般的嘗試過各種運動,曾經上天上山,讓他感覺最安全最舒適的還是下海,水溫暖的包圍著他,他的意識像一個懸浮倉,松弛的在海里。透過虛化的落地窗,他能望見無數半透明立方體在暗藍色背景中沉浮——那是其他審核員的意識艙,像被沖散的鋼琴鍵懸浮在宇宙胃囊里。
今天審核的作品似乎也很符合這個悠然的感覺,熟悉的旋律,是一首吉他cover《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無功無過,感覺挺好的,系統突然彈出紅色彈窗:「協同審核模式啟動,協作員:Sakamoto_20230328」。
D這時候的感覺,很像是在游泳的時候忽然看到有人cos菲爾普斯,你一邊覺得什么鬼,一邊又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本人。
對方打來了一段文字,讓D不禁更加確信。“第七千六百四十四次審核《圣誕快樂》cover,“您不覺得這很存在主義嗎?我們這些已歸檔的作曲家,要替活人決定什么算好音樂。”
D回復了一個苦笑的表情,直接問;“你是本人?”
瞬間耳麥里傳來兩聲,咯噔的系統調音開啟,他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黑膠,帶著電子噪音特有的毛邊,“您介意換到日文模式嗎?中文詞庫加載時會卡頓。”
“哈哈,那我講日語好了。”畢竟作為元宇宙的智慧體,語言翻譯功能算是系統硬件,是每個智慧體的必備功能,但大家都會選擇符合自己喜好的語言模式。
“所以,這里還有別的作曲家?”D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系統權限不夠。”他帶著點嘲諷的說道。
很快他們坐在模擬出的森系咖啡館聊天,那個空曠缺乏共振的感覺像極了動森游戲里博物館里開出的鴿巢咖啡,其實不過是兩段意識流在共享緩存區制造的幻覺。D盯著坂本面前的虛擬咖啡——杯口的拉花在“MerryChristmasMr.Lawrence”和“禁止用星巴克Logo”之間反復跳變——想起小W總說拿鐵奶泡像云,而云不過是水的一種中年形態。D忽然有點懷念跟E在廣場上抽量子煙的上一份工作,每一段記憶,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擬了,都會留下它自己的味道和痕跡,大概就是人類作為智慧體的特質吧。咖啡胡椒味的量子煙和眼前云一般的奶泡,像是E和教授兩個人的情緒代號。
“系統為什么需要’我們’?”D突然發問,指尖劃過虛擬咖啡杯裂開的一道數據罅隙,“AI可以處理99%的審核,死人不過是有記憶殘響的U盤。”
教授一副日本人特有的不茍言笑的整潔感,他只是揚了揚手指:“你有黑膠唱機?比較老舊那種?嗯嗯,AI是磁頭,只讀取溝槽的標準深度,而我們…是那根會跳針的唱針,專門撿拾溝槽外的灰塵。”
“所以我們只是系統的人肉濾波器?”D想到上一份工作,E告訴他他們是試驗組的時候,感覺每份工作都不一樣,但自己的角色似乎沒啥大不同。
“不,是就像冷藏過的病毒。”教授隨手畫了一幅元宇宙的底層架構的示意圖,無數紅線纏繞成死結,“系統需要人類經驗來訓練AI,但活人會被良知干擾,于是選中我們這些卡在生死之間的標本——既保留人性樣本,又不會污染培養皿。“就像交響樂團需要不準的調音笛,元宇宙需要我們這些輕微走音的基準音。”
“為什么需要我們,你現在能明白?”教授頓了一下說,“音符是人類最后的非標淮化石——AI能完美模仿肖邦的顫音,但永遠學不會你在淋雨時胡亂吹的口哨。”D的虛擬體溫突然溢出37.2℃的異常值,讓他感覺有種莫名的溫度。浸潤在水中舒適的恒溫一下子被打擾,他自己忽然也覺得有點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