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布了新規以后,D和E都覺得平臺上的明顯是AI制作的內容并沒有減少,只是痕跡越來越不明顯,也能看到越來越多的人機結合的作品,這種內容很難判定,有點在規則的附近游走,總之算法師的審核陷阱也是越來越精致復雜,D覺得每天的牛馬感越來越強,有點在零號世界最后那年那感覺。
具體那時是什么樣的經歷和感受,還有如何讓他走到那一步的記憶都像蒙在層層薄霧里面,回望很難看清,意識里沒有這種力量去揭開迷霧。但是那種沉重和雙腳深陷的感覺,卻是沒有軀體的靈魂也能感覺到的。
“從前都是跟人競爭,現在還要跟AI競爭,哎哎,真累啊。”E又在抱怨了,她這種性格,倒是什么都不會藏在肚子里,D習慣的聽著,一邊羨慕著E的心態。他覺得她倒是很能跟平臺上很活躍積極分享自己生活和想法的新新世代同頻,而他那個世代的同齡人,現在更像是社會里壓力最大最沉默的一群人,被關注的只是逐漸升高的死亡率和失業率。
不過,D又在審核視頻的過程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這件事對于他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他也習慣了某種程度從一個上帝視角觀察著零號世界發生的一些事情,雖然可觀察的范圍有限,但也是有概率能觀察到熟悉的人。
這次出現在視頻里的是,小兔,她在D記憶里在朋友和女朋友的位置來回游走,標志性的充滿靈性的心形臉,小小一顆的腦袋,和有點顯眼的兩顆可愛的門牙,她身高有1米75,非常高挑纖細的身材,跟D認識的那會兒,正在出道做模特。然后不知道是受到了D的耳濡目染,還是興趣使然,也走上了搞音樂的道路。D的印象中,她天賦極高,但基本功基本沒有,D推薦她從電子樂開始做,到后來她使用合成器做音樂也是小有所成。他們兩個人之間有種莫名的介于師徒兄妹和情侶之間那種莫名情愫,小兔對D充滿依戀,但也沒有任何修成正果的想法,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交往,但更多的時候是D帶著小兔搞創作。
D從來沒跟小兔講過自己的光鮮的斜杠青年加個性型男標簽之下,沒有安全感和愈發迷失的人生,她是他生活色彩的一種來源,他不想讓這抹亮色蒙上灰調。
視頻里的小兔,是一副知名DJ的氣勢了,她在一場時裝秀的現場打碟,清瘦的身材包裹在抹胸和寬大的嘻哈風長褲里,貼頭梳的發髻讓她的頭身比顯得更加夸張,她戴著貓眼形狀的墨鏡,顯得氣定神閑又很有個性,關鍵是她整個人,非常的優雅,完全不輸在T臺上走秀的模特。顯然在這樣的氛圍里面,音樂顯得也不那么重要了,小兔在碟機上摩擦的手,掌管了整個場子的氣氛。系統對于這樣養眼的視頻,通常都是推流的推薦。
不知道為什么D卻在小兔身上看到從前跟他一起玩音樂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從前,小兔的音樂是純凈、粗糲、古怪而有趣的。而這段在這樣時髦的秀場,卻是流于表面的油滑。音樂人的油滑,其實就是一種毫不走心的流俗套路——找幾首熱門曲目,配合節奏和音效上的變化和融合,再來點酷炫的視效,普通聽眾也聽不出門道,大家都是圖個開心熱鬧,視聽愉悅,并不真能感受到音樂的細微差別。
短視頻領域一直以來,都是顏值為王,眼球經濟,所以音樂人形象上的優勢,往往能彌補音樂上的短板。小兔起初放棄模特的職業道路,走上音樂這條路,似乎也并沒把自己的形象顏值作為砝碼。而眼前的視頻,似乎從拍攝到剪輯都在強調它。
D忽然感到有點說不出的無奈,但他還是按下了推流鍵,畢竟無論如何,這也是小兔的一種成就,D希望能成全吧,不管是不是她當初的想法。
“人的想法都是會變的。”E以一種很成熟的語氣跟D評論這件事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D開始會跟E分享一些他做算法師時經歷過的大事小事,畢竟做牛馬久了,大家都逐漸產生了一種戰友般的友誼。何況E還算得上是D的老同事,再加上元宇宙之前發生的種種,兩人可說的事情就更多了。
“你想想,從前我們要做點喜歡的事情,需要我們自己去養。但現在,很多人可以用愛好謀生賺錢。”E很現實的說著,“你看你那位小兔同學,現在也算是個小網紅了,她的“兔子洞的奇妙探險”這個號都有幾十萬粉絲了,以平臺的變現機制,她應該可以養活自己了。”E又開始老練的抽起來量子煙——最近工作壓力大,她的咖啡花椒味里,又增添了一些奇怪的草藥,聞起來就像是兌了中藥的咖啡,加上花椒的酥麻,簡直是一種搖滾養生的奇特感覺。
D每次聽E說到這些,都感覺她似乎不是跟他一樣已經離開了零號世界,她似乎有個水晶球還是有個偷窺鏡,能清楚洞悉零號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D覺得問她估計也不會有正經的解釋,索性也懶得問了。
但是E說的話,又某種程度和D在零號世界的經歷發生了共振。他回憶起曾經的糾結,有兩年,在他的音樂創作發展的不錯的時候,常常會萌生要不要全職做音樂,放棄職場生涯的念頭。但是那個時候,能靠愛好變現的渠道實在太少——即使全身心投入賭上身家和人生,也難有成名的機會,也許就變成個不入流的制作人,尷尬而無奈地做一些幕后工作,直至平庸的耽誤此生。
D畢竟也是個現實的人,從小的成長軌跡里,并沒有走過風險偏好很高的道路。基本中規中矩,甚至毫無意外。所以不管他人覺得他斜杠青年的身份有多酷炫和高級,D自己總覺得沒有一種全情投入的底氣,甚至有一種無法探索可能的遺憾。E的話,從某種程度點醒了他,他沒能探索的一條道路,似乎小兔成功的走了下去。
“是啊,不管這是不是最初她想走的那條路,但她畢竟走下來了。”D充滿感慨的說。
“只是,可能我有種年代感的潔癖吧,總是希望,做的還是自己最初想做的事情。你不知道,她本來真的很可能成為很好的音樂人。”D繼續喃喃道。
“是啦,老古董,但是什么是好,現在的零號世界的平臺文化,就是觀眾喜歡就是好,有流量就是好啊。”E終于忍不住嘲笑了一下D的矯情。
D無奈的聳聳肩,的確,他們現在打的這份工,他們存在的意義,一切都在于支持平臺的這套算法邏輯。這會變成人類社會新的底層邏輯么?D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