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是我不好。”E一下子很小聲的說了句。

“我那時還是太年輕了，太hungry了，大家越懷疑我，我就越想證明自己，以至于之后有點著魔。”E的眼神逐漸有點暗淡，甚至有點陰暗。

“有次出去飛行，有一個前輩，他是很有名的高手，那天他跟我穿了差不多款式的翼裝和傘，那天我飛的不好，很早就降落了，而他技術(shù)非常的完美，穿了幾個難度很高的洞。剛好隨行的朋友都有拍到，反正就是那種要啥有啥的機遇下拍出來的完美視頻。大家覺得都是百年難遇的。”

“但不是你的視頻，是吧？”D似乎感受到E的敘述里故事的端倪。

“是的，不是我的視頻，但也不是我離那個level差的很遠，反正就是那時候我就覺得，那可以是我的視頻，因為太完美了，就是我終極追求的那種作品，那個天氣，那個位置，那個時機，簡直太太少見，可能我之后多少年有了比那更厲害的技術(shù)，也不一定能等來這樣完美的時機。”E像念經(jīng)一樣說了一大通話，感覺是那時她的心里獨白，著了魔后的那種。

“因為很熟，前輩也是個很低調(diào)的人，大家都拿到了自己（和別人的）視頻，覺得就是一個記錄和留念，所以也沒約定之后會怎么樣用這些視頻，前輩就回歐洲了。他一直外面云游，是個真正的游牧民族，我覺得他可能也不關(guān)注國內(nèi)的這些社交媒體之類的。”

“有一段時間我也沒去關(guān)注那天的視頻，但那段時間的確運氣不好，一直沒拍到好的片段，平臺一直催更，我也跟著著急，有一天神差鬼使的我就打開了那個文件夾，我發(fā)現(xiàn)，前輩飛的那些鏡頭，從各種角度就像是我，我甚至腦飛了一下跟著他的視頻。猶豫了一下，我就那么干了。把他的一些鏡頭移植到了我的視頻里，就像美夢移植了一些不存在的記憶去你腦子里。”

E一下子停了下來，D覺得她看上去像費了很大的力氣，把這些在記憶深處自己覺得很不齒的片段翻出來，還要說出來。

“所以，結(jié)果好么？”D想把她從當下的情緒拉出來。

“結(jié)果，一開始，非常的好，這個作品反正就算是個爆品吧，因為音樂，畫面，景色都很棒，就數(shù)據(jù)非常的好，我也多了很多粉絲，很多人是完全不懂戶外和極限運動的，純純就是為了這種氛圍粉了我。”E的臉色并沒舒展起來，反而更沉重了。

“但是過了一周，就不對了，因為視頻太火，被國外的博主也轉(zhuǎn)載了，就被國外的那幫大佬看到了，當然也包含那位前輩，他們就在群里問我了，周圍圍觀幫腔的人也很多，很多可能也是眼紅我的普通愛好者或中級玩家，群就炸了。然后一個群傳到另一個群，那段時間我退了很多群，就差不多戶外極限這些群里快查無此人了吧。然后你懂得，平臺上就也有人撕我，最后平臺也讓我把視頻下架。然后我失去了好幾個贊助商。周圍的朋友很多也對我另眼相看，出去參加個團隊活動，大家也都是很奇怪的態(tài)度，反正你就理解為我那是像個過街老鼠吧。”

“我過了一段非常灰暗的日子，自己對自己也很嫌棄，同時我也覺得很委屈，覺得大家對我太過苛責，可能我也是個自私的asshole吧。”E整個人灰暗到都快融進墻里。

D是沒想到E會這么直接把自己如此難堪灰暗的人生經(jīng)歷就這樣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接下面的話，他不知道怎么做是對的，寬慰她，還是跟著她一起鞭笞她自己，他站在一個奇怪的位置，感覺怎么做都有點偽君子的感覺。

但他內(nèi)心里卻不知道為什么被E慘痛的經(jīng)歷不知道為什么點起了一點點火苗，他隱隱覺得，原來看上去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人，也可能是從深淵一點點爬出來的。很多時候人不敢凝視自己心靈的深淵，是怕無法正視自己。這次E是把深淵中的自己挖出來給D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那后來呢？”D只好做好吃瓜群眾基本的工作，催更。

“后來，”E挺平靜的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后來我就暫停了自己游牧博主的身份，回學(xué)校讀了碩士，開始做一些校內(nèi)的項目。”

“這就是你說你做的跟人工智能相關(guān)的事情？”

“是的，換了國家，換了環(huán)境，想遠離原來的社交圈和過去的生活。”

“那能走出來是件好事啊。”D有點欣慰的看著E。

“要是能那樣就走出來，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就好了。”E望著遠方開始出神。

“結(jié)果，我覺得都是命運的安排，我應(yīng)該就是一定要魂歸山野的吧。畢竟那才是我最愛的地方。”E念念叨叨說了些瘋魔的話。

她看著D有點不解的表情，整理了下情緒繼續(xù)說，“其實是很偶然的機緣，因為我們的項目涉及到一些戶外場景的視頻采樣，所以我們團隊也是打卡了好幾個世界知名的戶外運動勝地，當然對于翼裝這個運動，那個地方當然是最著名的，所以我們也去了那里。然后其實拍攝正常應(yīng)該是無人機拍攝的，所有的地方都是，但是因為當天的氣候狀況也很奇怪，飛了幾架都墜機了，大概是空氣對流的原因吧。所以大家就想請當?shù)鼐銟凡康娜藖韰f(xié)助拍攝，接洽的過程中，我也見到了兩位當初的故人。“

”怎么說吧，挺尷尬的，發(fā)生了那些我又消失了兩年，那兩年我完全沒有聯(lián)系之前的朋友。”E難堪的笑笑。

“他們還認得你？”D剛問完就覺得自己在問很愚蠢的問題。如果那時候E是個大網(wǎng)紅的話，大家怎么會不記得。

“怎么會忘記我的黑料呢？可能榮光不一定，黑料大家都記得住呢。”E自嘲的笑笑。

“不過，人家也是時過境遷，覺得已經(jīng)沒什么大事了，大家場面話都說的很開，也很愿意幫忙。”

“我永遠記得，那天中午大家吃好午飯，他們準備開始拍攝了，大家看我的表情，大概意思是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怎么飛了，回到業(yè)余小白的狀態(tài)了，那種友好的俯視，一下子把我點燃了。”

”你應(yīng)該很久沒從事這個運動了吧，怎么可能再飛。”D好奇的問。

“其實也沒有，在國外還是有這樣的一些俱樂部，我只是低調(diào)的默默繼續(xù)再玩，只是不像以前那樣混圈子和拍視頻了。”E繼續(xù)說著。“我本來完全沒有想?yún)⒓樱吘挂彩窃谝粋€很尷尬的地方，有太多難以回首的記憶。”

“但我覺得那時他們的態(tài)度，一下子激起我?guī)啄昵暗囊恍┰鼓睿矣X得大家對我不肯定，低看我，才會對那件事情揪住不放。我就有點上頭了，被情緒牽著鼻子走了。”

“后來我就堅持參加了，其實那天的氣流談不上友好，也只是勉強可飛而已，但我堅持再三參加了，同去的項目組的同事也因為人身安全的問題很認真的勸過我，但我也沒有聽。最后我跟公司和景點都簽了免責條款，就去了。”

然后？D有點明知故問的接了句話茬。

“然后你都知道了，我就來了這里啊。”E很平靜的說，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