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兩個人都陷入了一段沉默,像是在為那個掙扎,痛苦,有點較真兒,放不下驕傲的E默哀。
還是D先打破了沉默,“那么你讓美夢做了什么?”D忽然想起來,他其實問的是E讓美夢做的事情。
“我當然是讓美夢改動了那段記憶。”E不假思索的說,但她似乎還沉浸在之前那段描述中。
“哪段?”D繼續問。“你執意去飛的那段?”
“不是,是我用前輩的視頻那段。”
“有用么?”
“你也知道,那只是改變了記憶的一種可能性,但改變不了事實,還有我們的本質不是么?”
E與其說像是自己說服自己放棄了美夢,更像是放棄了對那段自己的不斷追究。
“美夢,這名字真好,不知道誰想出來的,就像做了一個夢,夢里一切都是自己最想要的結果,都是最完美的影像,但你越往下做這個夢,就會逐漸發現夢里面的不合理的地方,就像最光潔的瓷器出現了一些裂紋,然后這個夢就逐漸坍塌了,不是夢不美,是你看穿了它的假象。”
E忽然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堆,像是她在跟美夢說再見。
這段話,忽然像一道靈光閃徹D的腦子,“不合理的地方…”
他看著自己身處的深海工作站,外面偶然出現的生物,似乎都是隨著自己情緒的變化在特意出現,有時候是鯨魚,有時是水母,種類之有限似乎也在影射自己對于海洋生物知之甚少。
面前熒光閃爍的工作臺,不斷推送的工作任務,雖然每天流量有變化,多少不超過300條,也很少出現不規則的流量。視頻的內容,對比之前零號世界看到的那些短視頻,是類似的味道,但到他這里的,明顯也是挑選過了,多少能體現算法師的門檻,但這整個審核推流的機制,似乎又很主觀。
眼前的E,應該是他在這個世界碰到的機味最不明顯的智慧體,她肯定來自零號世界,她具有那個世界的各種特質,然而,她對于這個世界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熟悉和掌控程度,也似乎超出了她作為跟他一樣的過世智慧體的人設。
“說到不合理。。。”D忽然覺得有必要說點什么。
但這個時候,D耳朵里忽然響起低頻的嗡嗡聲,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耳鳴了,但他看見E的臉色忽然也不好了,她伸手指指自己的耳朵,D會意的點點頭。他們都覺得什么不太對了,這時工作站的落地玻璃,像是忽然出現了裂痕,外面的深海世界的深藍似乎正在往工作站里涌入,緊接著工作臺上的屏幕也都出現了黑屏。
D和E都覺得自己正在往沙發里陷進去,他們交換了一個驚恐的眼神,似乎整個世界正在往一個方向坍塌,他們都在被一種力量要吸進去。
那種力量,發生在眼睛能看到的物理世界里,也似乎發生在意識里,他們都有種強烈的被吸入的感覺,自己的意識在被壓縮收緊,正在往一個方向加速的被牽扯。
然后就只剩下巨大的黑暗,D感受不到自己的意識,有種缺氧的感覺,那個感覺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他覺得很驚慌,但意識深處又有一種放松。一個聲音在緊張的吶喊著“難受,缺氧,放我出去”,一個聲音又在放松的安慰著他“放松,隨他去吧,不要急著呼吸,隨他去吧“。
不知道這樣了多久。
接下來忽然有個聲音和畫面在指引著D的意識,像是系統重啟的開機瞬間,5,4,3,2,1!
世界恢復了正常。
D還是坐在他的深海工作站的沙發上,眼前是驚魂甫定的E,她一時有點渙散的眼神很明顯也是經歷了剛才那一幕,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除了,為什么感覺一切的清晰度都變高了的感覺,D覺得像是一個習慣了的近視患者做了飛秒,感覺所有的物體邊界感都那么分明。窗外的深海,似乎出現了更多的暗暗的影子和一些奇怪的熒光,怎么層次也變豐富了。
他看了看E,她逐漸從有點驚慌到回到鎮定從容的表情。“剛才這是什么?這里也會地震?”
“并不會,”E沉穩的說,“我猜剛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系統升級。”
“系統升級?”D想到剛才一切恢復正常前的聲音和視覺引導,的確非常像是電腦的系統重啟。
“你知道我們這是一個機器打造的云上的世界對吧。這個系統也是需要維護和更新的,特別是因為各種智慧體的活動如果堆積了過多的緩存,是會拖慢整個系統的效率。我猜是因為美夢程序的使用,讓最近的緩存急劇增多,管理員只能臨時啟動系統升級程序。”
“難怪美夢被叫停了,是占用了太多的空間,嚴重影響算力了。”E自言自語的說。
“可是,那之前我正在想說,這個世界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就像剛才說的美夢的不真實。”D直接說出了自己剛才的疑慮。
“是啊,你說的沒錯,虛擬的世界總是會有不合理的地方。”E非常平和的解釋道。“你知道我們之前生活的零號世界,大家也有很多猜想,覺得就是一個更高級的文明虛擬的世界。對稱性的廣泛分布,量子疊加態等等都很像是系統特意而為的資源優化策略。”
”這我倒是也聽說過,但是我只是在想,就算都是不真實的世界,被虛擬的,那么我們存在的原因是什么?”D脫口而出埋藏在心里很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