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地窄人密，學校占地面積極小，幾棟教學樓和一棟宿舍樓以及運動場地，這就是學校所有的場地。安凌嫣所在的班級離校門口近，往日姐妹倆約在校門口碰面。

五點荔園有演出，姐妹倆一放學便與時間賽跑，往死里趕也得大半小時，換裝和化妝不足二十分鐘，時間吃緊。

安凌嫣捋著小辮子準備走出教室，幾個小男生堵住門口，她氣鼓鼓地瞪他們，落單的人兒小歸小，氣勢不輸旁人：“快點給我滾開。”

幾個小男生穿著統一的校服，半袖白襯衣，藍色短褲，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女孩，奚落道：“呦，小歌女，又要去賣唱了？”

“給你五塊錢，給我們唱首歌。”

說完，一起哄笑起來。

“你們讓不讓？”時間比較緊，遲到一回扣酬勞5%，媽媽還等著姐妹倆的工資交房租。要是賺不夠一家人的房租與口糧，回家又要挨打了。

“就不讓，有本事把我們打倒。”幾個人欺負起安凌嫣格外團結，肩并肩、手聯手排排站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死活不讓她過。

恃強凌弱是人的劣性，男仔欺負女仔更是常事，他們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

安凌嫣并非頭回受這些小男仔欺負，平時這些小混蛋也沒少在人前人后欺負她。在上課期間，弄濕課本、揪她的頭發這些都可以忍讓，唯獨現在不行。這個點要趕場唱歌，決不能耽誤時間，她不想再挨揍了。

小小人兒一身虎膽，龍潭闖得，虎穴也敢趟。她勘破人墻的弱點，看準中間較矮小的男生，用盡全力推他。

別看小凌嫣才八歲，平日里為了趕場演唱，經常穿梭在街市奔跑，現在一口氣能跑幾里地。兼之較為頑劣，爬墻上樹無所不會，力量比一般嬌生慣養的同齡小男生大多了。尤其是，她特別倔強，越是受阻，越能激發內在的潛力。

小個子的男生經不住這一推，一個趔趄，差點跌了跟頭。得了空隙，她趁機跑出去，幾個小男生反應過來，跟在后面追。

“安安，快點”，安初薇在校門口等了十分鐘，急得團團轉，正想回教室找安凌嫣。

小男生跑幾步路，沖到門口，發現父母來接自己。他們不會在家長面前打人，特別是打女生，不然回家得吃一頓揍。

眼尖的家長瞧著不對勁，拽著孩子的手，替他擦汗，“怎么了，跑得一身汗。”

男孩子大多在家長面前撒謊成性，張口就來，“她的東西掉了，我想提醒她。”

九龍地界小，風刮在哪，雨灑誰家，互通個聲氣，無人不曉。周邊知道安家是偷渡過來的黑戶，在九龍生了幾個孩子，前幾年男人沒了后，兩個女兒在娛樂場所串場唱歌，當起小歌女。

衣著得體的中年婦女嫌棄地看她們一眼，立馬轉眼，仿佛多看幾眼就臟了眼珠子，“跟兩個小歌女有什么好說的，趕緊回家。”小歌女這個詞最早就是她丈夫在飯桌上提起過，還取笑過幾回，提醒兒子不能跟這種小歌女玩。

小小年紀就賣唱，誰知道以后會不會賣身？

歌女，在別人看來不是什么正經職業，哪怕她們只是憑著勞動賺錢口糧，旁人依舊會把所有的臆想強加到她們身上，用齷齪的之詞污蔑她們，誰又會相信一個小歌女的清白呢？

不是第一次被人嫌棄，安初薇膽子小，權當沒聽見。小凌嫣心里委屈，忌憚對方是大人，拳頭說話不靈通，只好算了。

“你又跟人打架了？”安初薇用手替妹妹梳理蓬亂的頭發。

“他故意撞到我的水杯，把課本弄濕了，剛剛堵住門口堵住我，不讓我出來，還讓我給他們唱歌。”安凌嫣越說越委屈，皺著小臉癟著嘴，眼里帶著淚意。

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學校里也不好過，因頻繁趕場功課跟不上，老師幾度警告安凌嫣，讓她別帶壞其他學生。殊不知，壓根沒人愿意跟她玩，哪里有朋友可帶壞。作為眾人眼中的“小歌女”，女同學看不起她，男同學欺負她，家長歧視她。真想不明白，為什么別人都不喜歡她，她有那么壞嗎？

“姐，我們只是唱歌賺錢，沒做錯什么，為什么老師不喜歡我，同學也欺負我？”她喜歡交朋友，卻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好生孤獨。

安凌嫣只有十三歲，對世事一知半解，只好皺著眉搜腸刮肚回答道：“有時候，我們被欺負了，不一定是我們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全世界都錯了吧。”初薇的世界只有巴掌大，她認為生活處處都有錯。比如，別人都有溫暖的家庭，她們小小個就沒了父親，母親也不愛她們，兩人賣唱養家也吃不飽飯。未來，會有人愛她們嗎？不知道！如果沒有的話，只剩下她和妹妹愛著彼此。

“好了，別哭鼻子，我們快遲到了。”安初薇看下掛在門衛處的鐘表，四點十五分，平時這時候已經在路上。

“快點跑”。趕路的孩子，連哭泣的時間都沒有。

下午，很多人都出來行街、嘆茶，兩人游魚般穿過綿密的水草，撒腿狂奔，七拐八拐后，到達香港最大的游樂場—荔園。她們飛快躥入后臺，化妝師李姐急得坐不住，一見兩人忍不住嘮叨：“你們怎么現在才來？”

“對不住，老師拖堂了。”作為學生仔，這個是萬能借口。

安家姐妹在荔園是底層歌女，是寂寂無名的小歌女。王領班在她們身上無油水可撈，好歌不許她們唱，全留給臺灣歌星及香港紅人，她們只能拿著最微薄的薪水，趕場賺個辛苦費，連同場的舞女都沒有正眼瞧過她們。

這對小姐妹，跟李姐女兒差不多年紀，嬌滴滴的俏丫頭捧在手里怕摔了，也不知道陳慧是怎么想的，竟然讓她們出來賣唱。李姐知道姐妹倆不容易，不好過分責怪她們，有時也會在領班面前幫忙遮掩一二。她在荔園當了幾年化妝師，這種場合可以化得不好，但歌女演員較多，速度一定要快。李姐讓安凌嫣先去換衣服，麻利地給安初薇上妝。

舞臺燈光比較吃妝，往往以濃妝為主。對著兩個小女仔，李姐不好化得太濃，比淡妝稍微濃艷些已足夠。不過，眼妝要下手重些，才能蓋住孩子氣，反正怎么好看怎么來。

趕場賣唱，如一日三餐般，從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