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與舞獅團斗武，小凌嫣文武雙全，成了街頭巷尾風頭無兩的人物。袁騰自認拍馬難追，早就認命。

只是，他在劇團處境極為尷尬，文比不過徐衡舒青，武不敵謝杰呂華。孫虎潘龍雖是丑角，人家掛著一副滑稽相，嘴皮子也利索，連演丑角也拼不過師弟。

袁騰比別人入門早，可惜天資愚鈍，又沒有謝杰能吃苦，一直徘徊在門外。人人都有一技之長，他哪邊也比不上，怎好意思端大師兄的派頭？

袁騰開始意識到，他是真的吃不了這碗飯。再這樣下去，演一輩子戲也只能靠著師父吃一碗飯，當一輩子小嘍啰。等小師妹大有所成，將來傍著小湘云這位大角兒吃飯，這就是他一眼望到頭的戲曲人生。

不，他不要這樣的人生。袁騰也想當一回主角，闖出一片天地，讓師父對他另眼相待。

次日，袁騰揣著幾個饅頭，趁著天未亮，偷偷摸摸離開陳宅，去了旺角拍攝基地。

蹲了半天，終于有機會跑龍?zhí)祝瑨炅肆畨K。他心想總算沒給師父丟臉，也有一身掙錢養(yǎng)家的本事。

一去數(shù)天，袁騰從未在外面過夜，此次玩失蹤，師兄弟幾乎翻遍整個九龍城，也沒見他的蹤影。師父怒急攻心，幾日氣得吃不下飯。

三天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陳宅，懷里揣著一千元港幣。

原來是劇務(wù)相中他的身手，讓他當武術(shù)替身。別看他是個胖子，身手可不差，這么多年的武術(shù)底子沒白打。

收工時，袁騰還吊著威亞，場務(wù)沒把小替身當回事，地上的墊子只是象征性地擱著，沒有實際作用。場務(wù)急于下班，隨意丟開繩子，去收地上墊子，忘了還有人吊在空中。

袁騰從空中跌落，摔出墊子外，立即血濺當場，腿也骨折。副導(dǎo)演還有點良心，加上經(jīng)費充足，給他塞了一把錢，讓小嘍啰拉他到醫(yī)院。前腳場務(wù)剛跑，袁騰便溜出醫(yī)院，緊緊抓著口袋里的錢，走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在香港，只要舍得下性命，勇闖龍?zhí)痘⒀ǎ桓艺f一定出人頭地，起碼能吃飽飯。

袁騰把錢全數(shù)交給師父，極其渴望得到師父的認可。

不料，陳青云揚了他的錢，一拐杖打到他背上，罰他跪祠堂。誰也不敢上前勸師父，滿堂弟子皆是啞巴。

師父正在氣頭上，小凌嫣不敢觸霉頭，生怕害大師兄多跪幾個小時。

等師父離開，她立刻溜去祠堂，扒著窗棱子往里頭張望。

“師兄，你不用擔心，跪祠堂我可熟了，這也沒什么，你要是累了就在蒲團上坐著歇會。”喋喋不休的小師妹，像喜鵲般嘰嘰喳喳，隔著窗臺給袁騰傳授經(jīng)驗，卻見袁騰跪得越發(fā)板正直溜。

她納悶不已：為什么大師兄不偷懶，反而越來越認真?

祠堂重地，不敢大聲嚷嚷，怕被師父聽見，火上澆油。今日未惹禍，她也不想被罰跪祠堂，先溜為敬。

此后，袁騰有了新活路，心思不在戲上，不再練功，無事便在東廂房呼呼大睡。大徒弟那點心思，陳青云看在眼里，只是一心撲在培養(yǎng)安凌嫣上，無暇顧及袁騰。

陳宅，練完晨功后，師兄弟圍城一個圈，安凌嫣在中央，陸續(xù)給圈里的她丟花槍，她一一踢回他們手上，無一遺漏。

安凌嫣功夫見長，在臺上越來越有樣子，陳青云欣慰不已。他從袖口拿出一條紅緞帶，扔給包圍圈中的小凌嫣，她凌空一躍，飛踢一腳花槍，順手去撈紅綢帶，旋轉(zhuǎn)小半圈，穩(wěn)穩(wěn)回到原地。

“系上它。”他吩咐道。

“是”，安凌嫣拿起紅綢帶，遮住眼睛，在腦后綁個活結(jié)。

這一關(guān)要考驗小凌嫣的是聽風辯聲，臺上不一定用得上，只是師父希望她多學(xué)點，她也愿意練就十八般武藝。

看弟子準備好了，陳青云發(fā)號施令:“開始。”

呂華率先丟出花槍，陳青云喊:“下腰”。

聽著細微的風聲，約莫花槍來到，小凌嫣迅速下腰，用腹部接住花槍，竟穩(wěn)穩(wěn)停在她腹上。她單手撐地，地上的沙礫磨得手掌生疼，借力把花槍給呂華送回去，方向絲毫不差。

謝杰將花槍扔過來，她伸出右手截住花槍，在指頭上轉(zhuǎn)了幾十圈，手腕一翻轉(zhuǎn)，順勢還給謝杰。

陸師姐丟過來時，氣力不如師兄大，安凌嫣就著這股力氣踢起花槍，像踢毽子那般自如，腳上微動，花槍又回到陸師姐手里。

每一次換一個花樣，令人贊嘆不已。

這一招，她練了三年，雖說是天賦使然，與努力亦分不開。

陳青云滿意極了，“行了，歇會吧，謝杰，你跟我出去一趟。”說完，就搖著折扇往外走。

“是的，師父”，謝杰緊張著師父出去。

“安師妹，你這么彪悍，十個人都打不過你，以后誰敢娶你？”孫虎人菜嘴欠，打不過小師妹，總愛以女子婚嫁這點破事說嘴。

“沒人娶我，我也養(yǎng)得活自己，嚇唬誰呢？”安凌嫣嗤之以鼻。

“我看徐師兄喜歡你，以后就嫁他好了。”孫虎對著坐在欄桿上的徐衡說:“哎，師弟，要是小師妹嫁不出去，你要不要娶她？”

孫虎以為徐衡不愛這種玩笑，必然不會回答，他便可以順勢說:“師妹，你要是實在嫁不出去，我就犧牲自己，勉為其難娶你。”

誰知道，徐衡竟然搶白了，輕聲呢喃:“嗯。”

小凌嫣才十四歲，說這些還早著吶，誰又會當真呢。

“你們怎么都不擔心我姐。”

在外人面前，溫柔內(nèi)斂的安初薇，一向存在感很低。

“薇薇師妹，一看就是賢妻良母的典范，以后不愁嫁。”溫柔賢淑的女子，更符合男人心中的理想妻子的樣子。

安初薇十九歲，她臉皮薄，聽不得這些，臉微微發(fā)熱，囧得說不出話。一扭頭，轉(zhuǎn)身回大堂，端坐在官帽椅上，悶頭不說話。

“那倒也是，誰娶了我姐，那真是有福之人。”

“安安，你別瞎說。”遠遠聽見妹妹這句，安初薇耐不住嬌叱一句。

“只有你嫁不出去。”師兄趁熱打鐵再奚落一句。

婚嫁無所謂，小凌嫣不甚在意，但是她聽得出好賴話，不喜歡別人一直貶低她。小凌嫣抄起墻角邊的毛竹掃把，朝孫虎揮過來，孫虎趕緊往瓜棚里跑，上躥下跳越過欄桿。兩人打鬧間，小凌嫣失手打斷豎起瓜棚的竹子。瓜棚失去支撐，即將倒塌，她急忙豎起掃把頂住瓜棚。

腦子未清明，嘴巴倒知道呼救，她可憐巴巴地瞧著院中的徐衡，:“徐師兄，救我。”

徐衡撲過來，抱住她的腦袋，替她撐住瓜棚。呂華與舒青等人連忙上前，插好竹子，重新架好瓜棚。

“安安，沒事吧？”安初薇從大堂跑過來，晚了一步。

安凌嫣的臉被掃把劃了幾下，幾條紅色的劃痕縱橫交錯。

舒青忍俊不禁，“這下破相，更嫁不出去。”

安凌嫣大囧。

難得看小師妹吃癟，呂華與舒師兄撫掌大笑。

陳青云提著一個網(wǎng)兜子，裝著一個大西瓜，約莫七八磅，謝杰抱著兩個差不多大的西瓜進門。

師兄弟一見西瓜，眼都亮了，卻不敢開腔。安凌嫣上去接過師父手上的網(wǎng)兜子:“師父，這是給我們買的嗎？”

最近，小凌嫣進步神速，已經(jīng)開始挑大梁。以前師父哪里會給他們買西瓜，如今一高興豪買兩個。雖然沒有挑明，誰不知是沾安師妹的光。

謝杰拿來菜刀，把西瓜切成十一份。第一份先給師父，大家一人拿一片，蹲在院里吭哧吭哧地吃著。

陳青云把瓜瓢丟竹編圓簸箕里，吩咐弟子:“把另一個西瓜開了，一半給你兩個安師妹，一半給你陸師妹。”

“師父，不用了，那一半留在這里一起吃。”才半個西瓜，還不夠師兄塞牙縫，她不愿拿回去讓安家皓占便宜。

“師父，我媽也不太適合吃涼的，就讓師兄弟一起吃了吧。”見師兄弟盯著西瓜咽口水，陸師姐也不忍心拿回去。

陳青云點頭，安凌嫣高興地嚷著:“謝師兄，一起切了吧！”謝杰連忙操刀，把西瓜切開，瓜瓤汁水四溢，全然不在乎手上的粘膩觸感。沒幾分鐘，第二個西瓜進了眾人的腹中，只剩下一地瓜皮。

為人師者，傳道授業(yè)也。看著弟子有出息，陳青云心里比蜜還甜。

至于袁騰，在他心里始終有個疙瘩在。既然大徒弟志不在此，只好成全他。

陳青云往東廂房走去，看見袁騰還在悶頭睡大覺。他上前幾步，沉著聲喚了幾聲:“袁騰，袁騰...”

在夢中聽見師父叫他，袁騰瞬間驚醒。他迷糊著睜開眼，看見師父站在大通鋪前，師父張口說了一句:“你是時候搬出去了。”

說完，陳青云轉(zhuǎn)身就走。袁騰跟他最久，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結(jié)果，自是不愿多面對弟子。

袁騰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中，只知道師父不要他。他張口想辯解，師父卻大步跨出廂房門外，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他。

袁騰心中大慟，眼淚模糊了師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