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初秋,新秀大賽決賽如期進行。
抽簽決定出場順序,安凌嫣排在第六。
第一個選手出場,場子便熱鬧起來。
后臺忙亂,工作人員往返穿梭。選手在化妝室候場,每人都在焦急等待,無人攀談。
安凌嫣手里拿著一張節目單,上面有所有選手選的歌曲,她豎起耳朵聽場上的動靜,聽人家唱得怎么樣,心里好有個譜。到底走到這一步,只差臨門一腳,有所期待是正常,只是前途未卜,生怕是黃粱一夢。
節目單上,因初賽唱鄧麗君歌曲的選手太多,評委明顯感到不耐煩。到了決賽,選手為了討巧,不少人選擇英文歌曲。
選歌時一度很糾結,評委不想再聽甜歌皇后鄧麗君的歌,顯然甜歌在比賽沒什么優勢。前面的歌手自認為猜中評委喜好,大多選擇音區較高的英文歌,以為高音飆得越高越受評委喜歡。高音處人潮洶涌,小凌嫣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別人不用中音演繹歌曲,那她不妨一試。
新秀大賽明顯是為了培養粵語歌手,振興香港本地粵語樂壇,唱粵語歌勝算大些,故而安凌嫣在賽前臨時換了歌曲,決定唱仙都拉的《啼笑因緣》。
《啼笑因緣》是同名電視劇主題曲,發行于1974年,是著名歌星仙都拉的代表作之一,被普遍認為是香港真正的第一首粵曲歌曲,正式揭開香港流行音樂的序幕,并為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發展開啟一個新時代。選這首歌很冒險,這般哀婉的曲目用中音詮釋大膽又新穎,以她的人生經歷而言,絕對是所有選手中最適合唱這類歌曲。
主持人在臺前報幕,安凌嫣隱身在幕后,候在上場門。
“這一位選手猴賽雷,小小年紀什么都會,不過我不揭曉,留點懸念給你們。有請第六位選手,安凌嫣。”
安凌嫣一頭蓬松的卷發,舞臺妝有些濃,玫紅色眼影,鮮艷的紅唇,青春勃發的俏麗臉蛋上,有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性感。一身修身紅裙,勾勒出少女的曼妙曲線,走起路來裙擺飄逸,婀娜多姿。安凌嫣款款走出來,站在舞臺中央,對著觀眾深鞠一躬。
音樂一起,觀眾席中關注新秀大賽的人一眼認出這個女仔,其余人一無所知。但因她舉止大方,神態中有一股勢不可擋的銳氣,直覺這個女仔并非池中之物。
安凌嫣右手拿麥,左手輕輕拍著大腿,隨著音樂打著節拍。
為怕哥你變左心
情人淚滿襟
愛因早種偏葬恨海里
離合一切亦有緣份
愿與哥你倆相親
情人共印心
最驚恩愛一但受波折
難望偕老恩消愛泯
藕絲已斷
玉鏡有裂痕
恩愛頓成怨恨
生則相聚
死也化蝶
幾句唱下來,哀婉之情化于女中音中,令這份悲涼分外渾厚,唱的不僅是兒女私情,也是人生百態。
她節奏感極強,在唱“死也化蝶”捂著胸口,微蹙黛眉,似正遭受撕心裂肺的痛感,欲化蝶而去。再借光影造勢,托聲賦形擬聲,抖動裙擺擬蝶振翅聲,恍若下了極大的決心,當真要化蝶相隨。多年的舞臺經驗,她本身又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身上有著極強的戲感,加上天生的樂感,輕松帶動觀眾的情緒,在哀怨的女中音中,有不少觀眾被觸動。
幾許所愿稱心
莫嘆失意百感生
難求遂寸心
赤絲千里早已系足里
緣份天賜不必怨憤
燕子去后又再復旋
不禁令人掛念
花開花落音訊己斷
絲絲珠淚暗涓
望你早晚賦歸鞭
重逢在故苑
我將君怨
空冷落鶯燕
期待君你推衾送暖
赤絲千里早己系足里
緣份天賜不必怨憤
以情御歌,歌中有戲,戲揉于聲,她的腰肢隨光影而動,如風擺柳枝,柔荑騰挪間,肢體動作總是那么合拍,與音樂渾然一體。渾厚的中音,將這首情歌唱得大氣磅礴,覷其神情,柔中帶剛,氣勢雄渾處浩然之氣表露無遺,婉轉多情時哀怨凄絕。
短短三分鐘,唱盡一個“情”字,于歌聲中將人生遭際娓娓道來,激昂處鏗鏘有力,委婉時催人斷腸。誰都沒想到,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竟有強悍的壓臺感,雄渾多情的歌聲,以及如此成熟的臺風。
在安凌嫣之前,所有歌星都是站樁式唱歌,不知臺風為何物。饒是香江人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這般有感染力的舞臺表演。
觀眾席中戴著白色棒球帽的男人,是當紅歌星里難得有創作才華的樂壇大才子蘇簡。他聽說這屆新秀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閑著也是閑著,來看看這號人物是誰,竟如此受業內關注。
蘇簡當了十年歌手,也是頭一回看到這般新穎的表演。
看來寂寞的樂壇,要空降霸主。
他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只是任誰見了這一場表演,心里亦難掩興奮。
真正愛好音樂的人,并非總是同行相妒,他反而愿意樂壇更繁榮昌盛。
新秀大賽評委有三位,樂壇金牌黃金搭檔任知行和杜云峰,粵語流行歌曲的詞曲基本出自兩人之手,是樂壇的金牌制作人。第三位評委,則是樂壇新一哥秦朗,他風格不固定,屬于雜食主義者,目前沒有駕馭不了的歌曲。
小姑娘復賽時唱《天涯歌女》已然技驚四座,換了首歌,更是如有神助,比賽型選手往往越賽越神。
小小年紀,能耐不小,好好培養,他日就是香港樂壇領軍人物。
第一屆就撞上個天才,他們對未來的香港樂壇不免樂觀很多。
對安凌嫣一無所知的秦朗大為驚奇,連忙捅身邊的任知行:“任叔,這不就是你想找的樂壇新秀么?”
秦朗也算是任、杜兩人的高徒,他的白金唱片幾乎是與這兩位金牌制作人填詞作曲。
“以后你多照顧這位小朋友。”任知行囑咐秦朗,轉頭對著臺上的安凌嫣說:“你真的是十五歲嗎?”他自是清楚這小姑娘的來歷,只是觀眾不知道,做節目就是要替觀眾著想,也想借此把她介紹給所有香港人。
“嗯嗯,不信的話我待會可以給身份證給您看。”初賽已問過這個問題,她便隨身帶了身份證,放在后臺的包里。
“你的臺風很成熟,以前唱過歌嗎?”一哥秦朗發問。
“我五歲就開始唱歌。”小凌嫣實話實說。
“以前是在哪里唱?”最沉得住氣的評委杜云峰發問。
“荔園”。
在荔園賣唱,看來是家境不好的小歌女,整整唱了十年歌,怪不得臺風這么好。
“除了唱歌還會唱什么?”
“粵劇”。
“你是不是在梨園唱過粵劇?”梨園出了個新角兒,秦朗有所耳聞,只是沒去看過。
“嗯,唱過一段時間。”
任知行低頭說,“荔園出了個女新馬,就是她。”
兩人一聽,頗為震驚。
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女仔,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女新馬?
這消息太過震撼,除知情的任知行外,場上幾人全緩不過來。
唱完歌,安凌嫣回到后臺候場,等待比賽結果。她畢竟是身經百戰之人,此時已使出渾身解數,比以往的每一次演出都好,燈光與節奏也全合上。沒什么可遺憾,大不了明年再來。
半小時后,所有選手唱完歌,評委打完分,工作人員正緊急統計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