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啪啪”一陣巨響，來人氣咻咻地砸門。

昨日慶功宴，小凌嫣陪友人喝到夜半時分，把幾位損友安排到KTV唱歌，方才歇下。

她的睡眠質量好，極少被異響驚醒。

門前動靜過大，同一層樓的同事被驚擾，迷迷糊糊地開門，探頭察看情況。

605室門口，站著一位中年婦女，中等身材，齊耳短發，臉色不善，正急促地用拳頭砸門。

“阿姨，怎么了？”有人詢問道。

陳慧沒理會，接著砸門。

“這是安凌嫣的房間。”門外的住戶小聲討論著。

“好像是安凌嫣媽媽。”

“怕是要追著她要錢。”

......

自出道伊始，港媒便把小凌嫣家世調查得一清二楚，只差沒把祖宗十八代列出來。看過八卦新聞的人，對陳慧略有耳聞，知道她重男輕女，讓女兒從小賣唱養家，經常追著女兒要錢。

幾分鐘后，陳慧堅持不懈地砸門，總算把夜貓子吵醒。

小凌嫣睡眼惺忪地開門，瞧見站在門前的陳慧，差異之余又覺尋常。除了母親這個暴脾氣，誰能這般賣力氣砸門：“媽咪，你怎么來了？”

陳慧二話不說，把腳插進門縫，將女兒扯出門外，準備在樓道演一出訓女好戲。

“你還有良心嗎？你住樓房，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你哥哥到處躲債，門都不敢出。”陳慧一臉兇相，指責女兒之余，為了博得圍觀群眾同情，帶有幾分表演色彩，聲淚俱下。

陳慧抓著小凌嫣頭發，單手抄起樓道的掃把，一下接一下打下去。

頭皮上的痛楚太過強烈，身上的疼痛太過熟悉，好像又回到過去的噩夢中，小凌嫣霎時恢復清明。

今日這一頓打，估摸著是因昨日拒絕替還賭債的緣故。

身上越疼，心里的恨意就越濃，與母親的隔閡更是遠山重重。

小凌嫣抬起頭，狠狠地盯著母親：“我給的錢足夠養活幾個家庭，但凡安家皓安生生活，用得著到處躲債嗎？”

安凌嫣不是印鈔機，再能賺錢，也養不起賭棍！

“你還說。”

瞧見樂壇風云人物被母親揪著頭發，拿著掃把打，圍觀群眾聚攏過來。人群中有人想開口勸，一見陳慧羅剎般模樣，登時噤口不言。

小凌嫣穿著桃色薄款睡衣褲，頭埋在陳慧下頜前，貓著身像煮熟了的蝦米，無從動彈。

往日噩夢，好歹是人后受辱，遠不如人前挨揍難堪。

其實，小凌嫣身高5.51英尺，是難得的模特身材。多年刀馬旦生涯，若以氣力而言，力量遠在母親之上，并非無法脫身，只是息事寧人罷了。只要母親消氣，多挨幾下也無妨。

只是，她的妥協，并未讓陳慧良心發現，反而下死手。

在陳慧眼里，女兒是她的所有物。不過一個賺錢工具，想打就打，想罵便罵。即便未成年的女兒，是樂壇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陳慧也全然不顧對方的顏面。

“媽咪，我真的沒錢。”小凌嫣淚目含愁，她望著陳慧，像是凝望深淵。

家中有瘋狂的賭鬼，縱使家財萬貫，終會一貧如洗！

再不及時止損，恐怕她就要跌入深淵，葬身魔窟。

小凌嫣不知道的是，這次百萬賭債，是母子倆欠澳門賭場的共同債務。陳慧年過半百，怕有個三長兩短，賭場只扣下安家皓，讓她回家想辦法籌錢。于是，先前唱的那出地痞流氓要債，今日又來悍母打上門要錢這出折子戲。

“你有錢請那多人吃大餐，沒錢還債？”娛樂圈來錢快，女兒又是賺大錢的大歌星，陳慧才不會相信她沒錢這鬼話。

“我的錢全給你。”想到這，小凌嫣替自己不值，她揮手甩開母親的手，站直身冷著臉瞧著陳慧，語氣有些憤懣。

這一年，幾乎所有收入都花在家人身上，她沒有一分錢存款，卻還被母親如此對待，真是蒼天不公！

陳慧看見女兒竟敢掙脫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掃把亂揮一通，小凌嫣生生挨了幾下。

說不清是疼得厲害，還是委屈過頭，她眼里熱淚盈眶，心里有些絞痛：“你還要為了安家皓打我幾次？”除了性別男，安家皓哪一點比她們強，她一點也不愿承認那廢物是哥哥。

原本，小凌嫣平步青云，羨慕或嫉妒她的大有人在。

此時此刻，圍觀的人越多，同情的人也便多了。

只因是家務事，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打你就打你，還要問原因。”陳慧外強中干，骨子里欺軟怕硬，瞧見女兒的眼里翻涌著恨意，還生出幾分決絕。眼前的女兒，就要脫離她的操縱，陳慧不免生出些懼意，頓時抓緊了掃把。

“我們的犧牲都不算什么，就他是男丁，他才配活著？”小凌嫣質問母親。

從小到大，為了賺錢養家，姐們倆到處趕場賣唱，從未在凌晨之前睡過覺。即便如此，陳慧也不愿在她們身上多花點錢，她初中學歷，安初薇高中學歷。兩人沒有機會讀書，安家皓并非讀書的料，拿著她們掙的血汗錢成日出入酒吧賭場，招災惹禍。

憑什么要供養一個爛賭成性的廢物？

“他是你哥哥，是安家唯一的香火。”陳慧理所當然地說。

安家皓是安家的香火傳人。那她們，只是賺錢的工具？

小凌嫣突然明白，原來人生來輸贏已定。即便再努力，注定會輸給性別。

人一旦失望到了極點，就失去爭辯的念頭，也懶得讓人看笑話。

她不想示弱于人，只木著臉，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女人，像在看陌生人，冷淡得可怕。

“你回去吧，我會幫他還完賭債，不過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會讓安家皓悔不當初！”

小凌嫣放的狠話，陳慧不肯相信。小女兒從小叛逆，卻有致命的缺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容易心慈手軟。殊不知，要想不受制于人，就得狠下心腸！

相較之下，還是安初薇這小賤蹄子心最狠。新秀大賽后，初薇不肯再去賣唱，不管怎么打罵她，再沒有踏入歌廳夜總會半步，更是死活不肯嫁人。光靠唱戲掙的那點錢，陳慧能有幾個油水可撈？

一場鬧劇過后，陳慧氣洶洶地走了，圍觀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原來還有這樣的母親。”

“小凌嫣也蠻可憐的。”

......

在臺上光芒萬丈的樂壇新一姐，竟被親人如此對待，人群中雖有不少看笑話的，同情的人更多。

安凌嫣關攏門，把所有人關在外面。她背抵著門板，門上凹凸有致的花飾膈著背部，使勁往后躺著，試圖分散注意力，別讓漫天的痛苦一下子擊潰自己。

不管站得多高，母親心里始終沒有她的位置！什么父母之愛，不過一場笑話。不管是她還是安初薇，不能再抱有任何幻想，否則只會肝腸欲裂！

無論如何勸慰自個，依舊痛苦難捱。不知門外還有多少看熱鬧的人群，小凌嫣不愿被人聽到自己的哭聲，她抬頭望著天花板，將目光聚焦在橢圓的吊燈上，任淚水肆意流淌。

無人瞧見你的狼狽，就是不曾難過。

許久后，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輕輕地敲著門。

小凌嫣心里一驚，淚珠戛然而止，生怕陳慧去而復返。

仔細一想，母親敲門不是這動靜，一定不會是她，也許是旁人有事找她。思及此，她心里才安穩些，快步走到茶幾旁，抽出幾張紙巾擦干眼淚，微微昂起頭，把淚水憋回去。

打開門，竟是意想不到的訪客。

張瑤捧著一盤滾熱的鯽魚豆腐湯站在門口，對上小凌嫣不解的眼神，傻傻地笑了下。這個溫柔小意的女仔，細聲細語解釋道：“我煲了湯，你試試味道怎么樣？”

張瑤徑直走進去，假裝沒看見對方哭得通紅的眼眸，也不曾提及方才難堪的一幕。其實，剛才她有意施以援手，但因陳慧太過兇悍而怯步，故而心里過意不去，特地煲了湯。

“多謝！”小凌嫣隨手關門，有些探究地看著她。

張瑤與她是同年出道，一同簽約金星唱片公司。張瑤唱了幾首歌，如石子投湖，無波無瀾。迄今為止，張瑤只與人拼盤出過一張唱片，卻不夠資格獨自出唱片。兩人交集不多，打過幾回照面，談不上交情二字。

對于別人的好意，小凌嫣心生感激。

這些年，對她好的人不多，每一份善意，時常感懷于心。

奶白色的湯汁，香氣四溢，讓人食指大動。

小凌嫣去廚房拿碗和勺子，舀了兩份湯。不小心碰到盤壁，燙得差點拿不住碗。她忍痛將碗輕輕擱到張瑤面前，忍不住說：“這么燙，你是怎么端過來的，沒燙到？”

“沒事，我習慣了。”張瑤從小喜歡下廚，經常捧著熱菜上桌，習慣了剛裝盤時的溫度。

小凌嫣偷偷搓搓手，朝著濃湯輕輕吹幾口氣，奶白色的湯微微蕩漾。稍微涼些，她抿了幾口湯，贊嘆道：“好好喝，你好叻！”

“我不開心就喜歡喝湯。”張瑤住在610室，在角落的小單間。旁人不知的是，張瑤非常喜歡小凌嫣的歌，一整個抽屜全是她的唱片。平日里難得碰面，張瑤不敢上前交際，只遠遠地偷瞄她。閑暇時，會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知曉小凌嫣總是午后才起床。如今，清晨被吵醒后，小凌嫣肯定沒吃東西，便想著給她煲個湯。

熱滾滾的一碗湯下去，無法消化的負面情緒隨著湯湯水水滾下食道，落得個痛快。

“的確是開心多了。”情緒被收服，小凌嫣臉上泛起紅潤，是被滾熱的湯汁熏紅的。

“你開心就好！”

“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湯。”喝完一碗湯，小凌嫣滿足地舔舔紅唇。

不管對方什么來意，只要別人是真心對她，就是她的朋友。

就這樣，以一碗湯論交，雪中送炭的張瑤成了安凌嫣不多的女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