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樓道里，安姐敏銳聽到身后聽到子彈出膛的聲音，毫無疑問兩人在射程之內。

電光火石之間，她伸手一推，余強踉蹌幾步，撞到金壁輝煌的墻面上，很快子彈擦著左臂而過。

好險，他的這條小命就要報廢。

兩人反應過來，迅速跑到墻壁拐角處，往側門跑去，到了樓梯口，發現消防通道的門打不開。情急之下，余強突然想起另一側樓道有個小天窗，急忙拉著安姐狂奔。

這棟樓有些年頭，初時建時樓層不高，只有三層，以前是商場，近幾年才翻新成特色酒吧。屋頂兩米來高，單靠個人是無法攀上天窗。

情急之下，余強蹲下來，安姐也不矯情，直接騎在他肩上。安姐才一百磅，沒幾兩肉，只是剛才跑得太急，小腿有些顫抖。

余強單手撐著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小腿，勉力站起身。安姐扶著他的腦袋，借力站起身去夠天窗。天窗近在咫尺，安姐直接蹬起來，怕她摔跤，男人趕緊抓住纖細的小腿。

好在，受傷的是左手，安姐是右撇子，尚有余力單手推開天窗。

推開天窗后，她擒著屋頂，雙腳踩在他肩上，一個鷂子翻身，借力爬了上來。

“人去哪了？”腳步聲越逼越緊。

接著，安姐雙腿卡住屋頂，來了個倒掛金鉤，從天窗往屋內探出半截身子。她伸出雙手，讓余強抓住她的手臂。見他還在猶豫，她壓著聲，死死抓住他的手：“沒有時間了，快點上來。”

幸好余強身量不高也比較清瘦，不然在受傷的情況下，安姐把一個大男人拉上來很是吃力。

她腰部使力，一點點把他拉上來。到了天窗位置，女人已然精疲力竭，頹然地躺在屋頂，任余強攀著屋頂爬上來。

費了一番功夫，兩人總算逃出生天。

如此驚險的境地，兩人躺在屋頂大口喘氣。安姐內心平靜如斯，疊著二郎腿看滿天繁星。余強卻無法忘懷剛才安姐推他一把，才幸免于難。他撕開衣袖，給她簡單包扎。

驚懼過后，余強有一個疑問。

她并未回頭，是怎么發現人家開槍？不過，比起這件事，他更好奇為什么她不跑，反而第一時間推開他，替他挨了一槍。

“你為什么要救我？”危急時，安姐竟然下意識把生存的機會讓給他。

“是你救我在先的。”

“不一樣，你是安凌嫣，我是無名氏。”他舔舔唇，接著說：“我對香港沒什么貢獻，你可以幫到好多人，你更值得活下去。”

“不要這樣說，人只有一條命，生命沒有貴賤之分，與我是誰沒有關系。相反，正是因為我早已大紅大紫，人生沒有遺憾。但你不一樣，這才剛開頭，以后有的是機會。”那一刻，其實她想的是自己死了不打緊，除了初薇，別無親人可牽掛。初薇有自己的人生，不會為她尋死覓活。她在世上光禿禿的一個人，縱是死了，也不會有太多人傷心。

不管怎么樣，相逢即是緣，安姐伸出友誼之手，以調侃的口吻說道：“靚仔，交個朋友行不行？”

他搖搖頭，“你怎么能跟我交朋友？”

安姐不解：“難道我比你紅，比你有錢，就不配當你的朋友？”

“是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安凌嫣是呼風喚雨的娛樂圈女皇，怎么能與一個108線小配角論交？

“我交朋友只看眼緣，與你是什么人有什么關系？你都沒覺得我是紅人，出入好鬼麻煩，我為什么要介意你事業沒有起色？”

余強沉默不語。

“你知道嗎？剛才我以為要死了，沒想到還能撿回一條命。其實當不當朋友不要緊，我們已經算是生死之交。”

對方一再沉默，安姐自顧自地說：“以前，我一直都想當律師或法官主持正義，可惜沒有機會好好讀書。不過，今日能當飛檐走壁的女俠也不錯，只是手臂受傷多少影響發揮，不然就會有更英雄的一面。”

余強撐起身，認真看著她的雙眸：“你今日幾靚，像是仗劍走天下的俠女。”尋常女子，又有誰為無關緊要的人擋槍？中了槍，還面無懼色，豪俠依舊。

“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安姐無所忌諱，信口胡謅。

這個愣頭青，并不反駁她的話，只是堅定地說：“我守著你一輩子。”

沒見過比他還愣的人，安姐嗤笑出聲：“怎么守？看墳？”

“是。”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開玩笑的啦，不必擔心。”安姐命硬，區區擦傷，不會傷其根本。

歇了一炷香功夫，小腿也不打顫了，安姐站起身觀察四周，思索著怎么下去。

屋后人少，靠近山腳。

“我們先下去，然后找個地方報信。”香港沒有不認識安凌嫣，只要出了這個鬼地方，就有把握逃出去。

“你的大哥大呢？”八零年代，香港沒有幾人有大哥大，這玩意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安姐有一個大哥大，報紙上說是蘇簡送給她的。那是第一次他在報紙上見過大哥大，連按鍵都一清二楚，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掉酒吧了。”

“我回去拿。”

安姐瞪大眼睛，白他一眼，“一個大哥大而已，難不成比性命重要？”

在他看來，大哥大確實比他這條賤命值錢。

看余強還沒放棄，安姐只好說：“放心吧，這里也就幾臺大哥大，每臺都是備案的，別人拿了也沒用，很快就會物歸原主。”其實，她不知到底能否物歸原主，只是為了讓他寬心，胡亂扯一嘴，怕露餡不敢說細。

就算是丟了，蘇簡知道情況，也不會生她的氣。

“真的？”

“騙你是小狗。還有，東西再重要，也沒有人命重要，不值當為一件死物拼命，知道嗎？”她拍了拍余強的腦袋，這個大她一輪的男人乖乖聽命。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管道爬下去，然后翻過圍墻，往樹林里鉆去。

月光灑在山林間，安姐不熟悉這地界，夜里方向感不好，兼之手臂受傷，只好跟著余強走。跑了幾里地，看到山腳有一戶人家，有一棟華麗的小洋樓，在這樣的地方住這般房子一定非富即貴。

這周邊，四通八達的盤山公路，僅此一戶人家。

余強讓安姐在屋檐下休息，他進去求人打個電話。安姐把幾個損友的號碼一一報上，他記憶力不錯，全部記下。

好說歹說，管家才肯幫他打通電話。

秦朗張健等人在外鬼混，沒有人接聽，蘇簡無事常宅家，正巧接了。余強怕對方掛斷，首先說明來意，三兩句說完要事。

一聽到是安凌嫣出事，蘇簡不辨真假，寧可白跑一趟，也要確保她的安全。至于余強，安姐的朋友多的是，蘇簡不認識正常，所以即便不認識對方，依舊深信不疑。

“青龍酒吧出來往南走幾里地，有一條盤山公路，附近只有一戶人家，是一棟半山別墅，我們在別墅旁。”余強不清楚具體方位，只報了大概地址，蘇簡立即掛斷電話。

怕蘇簡找不著，兩人不敢走遠，也不好意思深夜打攪主人，又擔心被華龍等人找到，便偷偷開門溜進地下車庫。等了半晌，側耳聽外面動靜，“你剛才說的位置是對的嗎？”安接不擔心蘇簡失約，只是這位置偏僻，怕他找不到地方。

“位置沒錯，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他肯定會來。”別人不敢說，但她對蘇簡有信心。

一個多小時后，隱約聽到動靜，怕是仇家尋仇，余強讓安姐躲好，他出去看看。

昏黃的路燈下，白色勞斯萊斯惹眼，車里走出一位翩翩公子。余強頓覺自己矮了幾分，他知道這位便是安姐的藍顏知己蘇簡。

“她呢？”蘇簡從跑馬地家中火急火燎趕過來，這邊山頭林立，幾乎見不著人家，他在盤山公路繞了幾圈，才找到安凌嫣所在地半山別墅。

“在地下車庫里。”

安接沒有耐心干等消息，自行走出來，看見蘇簡，心花怒放，上前一個熊抱：“你來了。”

蘇簡一眼瞧見她左臂上的傷，鐵青著臉拉開她，仔細查看傷勢。手臂沒有包扎到位，溢出血，刺痛他的眼睛。他捧著她的手臂，有些抖，夜風太涼，一下子涼透了胸膛。

安姐也在打量著他，最講究穿著的男人此刻竟衣衫不整，紐扣全扣錯了，衣擺一長一短。頭發亂糟糟的，可見出門之慌亂匆忙。她抬起手，把他襯衣的紐扣解開，重新扣好口子。

見她再次受傷，蘇簡氣極了，硬邦邦地說：“先去醫院，快點上車。”

余強識趣，打開門坐在后座。

“沒事，就被子彈擦過去而已。”子彈頭沒打在手臂上，不然也不能跑幾里地還生龍活虎。

殊不知，這么一解釋，蘇簡臉更黑。

“下次逞英雄前，麻煩照顧好你自己，我不想再半夜來接你。”

“沒事，我可以找秦朗他們。”安姐知道蘇簡生活規律，極少這時候還未睡。

蘇簡是擔心她的安危，她卻顧左右而言他，他氣得瞪她一眼，“你閉嘴。”

“人家受傷了，你還這么兇人家。”安姐知道蘇簡吃軟不吃硬，委屈巴巴地看著眼前人。

蘇簡打開車門，她乖乖坐上車。

一路上，幾人一言不發，氣氛有些沉悶。

見蘇簡臉上有怒意，安姐也不敢亂說話，干脆閉著眼裝睡。

名人不能隨便出入醫院，蘇簡驅車去私人醫院。這是他姑姑開的醫院，隱蔽性較好。處理完傷口，蘇簡把余強送回銅鑼灣，再折返跑馬地。還好香港地方小，折騰來回，也不算太久。

這一晚，饒是安凌嫣鐵打的，亦不免筋疲力盡，在回程的車上發起高燒。

蘇簡把安姐抱回主臥，哄她吃下退燒藥。他不敢離開，坐在搖椅上，時不時以手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反復折騰下來，一宿沒睡。

這張從未躺過第二人的床上，此刻有一位少女正睡在上面。潮熱中，她的汗水打濕白色的床單，散發著少女的體香。

蘇簡在搖椅上，敏銳地嗅到她的體香，強迫自己睡去。在混沌中，于潮濕而旖旎的夢沉淪，他驚醒了，瞧見夢中人正在身側，一時之間分不清虛境與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