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紅色的平治車停在簡陋的巷子里,安姐戴著墨鏡,拎著蛋糕和香檳穿過幽深而昏暗的巷子。一身光鮮亮麗的時裝,在這種地方格格不入。
這位大忙人特地推了下午的通告,來給朋友慶祝生日。
晚風吹過,狹窄的樓道兩側有臭水溝,已有幾年沒聞過這般味道,貧窮的滋味太上頭。
安姐深吸一口氣,濁臭入喉,忍著惡心,屏住呼吸,側著身躲著積水走,小心提著東西,以免香檳瓶被撞碎。
這條窄道,與兒時的必經之路一般無二,看來她與顧星君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安姐從不覺得紅極一時,便走進入上流社會。英雄不問出處,其實只是理想化的說法,上流社會往往最講究出身。所以,縱使今日是天之驕女,只要她一天是安凌嫣,永遠是草根人物。
幸好這條路,連條狗都沒,別說人了。不然被別人發現,踩著高跟鞋可不好逃跑。
拐個彎就到了,大樓有些年頭,墻皮脫落,露出紅色的磚胎,深藍的青苔。往樓下一站,不免看出舊樓向東邊傾斜,應是面臨著拆遷的危房。
安姐穿著紅色高跟鞋,輕手輕腳地走,不敢踩出聲音,生怕這樓老到經不起走幾步,那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
到三樓,有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剛好拉開門,tui的一聲,差點一口濃痰飛到紅色的裙擺上,她嫌惡地躲開。
陡然出現一個大美人,豬肉佬眼看直了,扒著門框昂起頭,湊上來搭訕:“靚女,你找誰呀,是不是找我?”
“麻煩文明點。”
神經病!
安姐丟下一句話,連個眼神也吝嗇施舍。如果是以前,還是那個暴脾氣的小安凌嫣,說不定直接上去打一架。現在不行,身為公眾人物,要時刻謹言慎行。
“為什么你這么像安凌嫣?”他拿起桌上的雜志對比,封面是濃妝妖艷的安姐。其實,她本人不鐘意這么妖艷的妝容,為了配合宣傳,沒得挑。
畢竟,港人更熟悉妖艷的她,烈焰紅唇的封面也更暢銷,人家開報社雜志社是為了賺錢嘛。這世上誰不愛錢,清高如安凌嫣,不正是為了錢才踏入娛樂圈。
“你認錯了。”今日安姐化了淡妝,與雜志上的形象有所出入。
“也是,安凌嫣怎么會出現在這,不過你同她一樣靚。”
安姐很少聽到人家當面說她靚,卻也不想與流氓糾纏。
她站在樓道,環視一圈,最里間的那間用黃色水彩筆寫著“301”,其中“0”字只有半個圈,好賴是個記號。
安姐走過去,把東西挪到左手,騰出右手敲門。
敲了三聲,她全不張聲,只等著人開門。
星仔看見她,應該會覺得驚喜吧?
聽到有人敲門,顧星君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下來,耷拉著壞了半截的拖鞋去開門,沒想到天降一個絕色美人。
心心念念的人,裊裊娜娜地站在他面前。
他心里一下子躥起火苗,熊熊燃燒著,“你怎么來了?”
竟有人記得他,他并不是被全世界遺忘。
原來,被人惦記的感覺是這樣!
顧生想問,她怎么找到他家?不過,安姐這般神通廣大,有的是渠道知曉某個人的地址,怕她不開心,沒敢提這么掃興的話題。
“來給你過生日啊!”她拎起手里的蛋糕給他看,顧生急忙接過去,感動到極點。這個不張嘴的葫蘆,卻蹦不出一個謝字。
“把蛋糕放...”安姐想說放冰箱里,實在找不到這種物件,聰明地收起下半截話。
環視一圈,幾平方的房間,可謂是家徒四壁,連件電器也找不出,只有一張破床和臭烘烘的被褥,床腳靠墻處堆積起一人來高的雜物,又臟又亂。
貧窮是什么滋味,安姐不是不明白,不想讓這個木訥的男人難堪。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緩緩收回視線,清澈的眸子蕩漾著笑意。
顧生敏感又心細,看她打量著臥室的視線,難堪得耳朵幾乎紅到滴血。早知她來,他應該拾掇一番,起碼不至于是臟亂差的貧民窟,與乞丐住的橋洞沒分別。
好不容易找到一張小方桌,她故意抬高聲音,興奮地說:“那放桌子上吧!”
“有沒有杯子?”
“沒有,”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只發癡發愣地看著她忙活。
安姐有點后悔,應該帶一套高腳杯來的。
“那拿兩個碗吧。”她一拍腦袋,替他解決這個難題。
顧星君轉身出了房間,去公共廚房拿兩個碗。
桌子不及一臂長,把蛋糕擱桌上,擠得下酒菜沒地擺了,她只好把下酒菜和香檳放在地上的蛋糕盒上。
看到他拿著碗回來,安姐接著問:“有打火機嗎?”
“我不抽煙。”
“你把蠟燭插上,我去借個火。”
那邊有公用的廚房廁所,條件極其惡劣,他怎么舍得讓安姐踏入,連忙接過話茬:“不用,我去廚房找找。”
貧窮從未讓他這么難堪。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徹底明白貧窮是一層又一層的枷鎖。
為了與她多相處一會,顧生腳步匆匆而去,速速歸來,找來一盒火柴。
六寸大的奶油蛋糕,插著七八根蠟燭,上面有“生日快樂”四個喜慶的大字。
在燭光中,看見這張美麗的笑臉,幸福自胸膛燃起,與燭光一般明明滅滅。
“快許個愿!”她邊唱生日歌邊催促他許愿。
依言,他雙手合十,虔誠地許愿。
許完愿,他把蛋糕切出一份,先遞給她。
安姐雙手接過,眸中帶有淺淺笑意:“星仔,生日快樂!”
“多謝!”只看見他的口型,沒聽到聲音,說話的人連道謝也不敢高聲說。
兩人吃著蛋糕,偶爾互相看一眼,相視一笑。
不知何時,她開了香檳,遞給他一只碗,里面盛了半碗香檳。
用碗喝香檳,也是她人生中一件趣事。
顧生接過去,與她碰了杯。
明暗交錯的燭火下,安姐紅唇張張合合,眼里有細碎的光芒,在他看來是星河璀璨:“再次祝你生日快樂,夢想成真!”
他呆呆地說了句:“好”。
“你剛剛許了什么愿?”她抿了一口酒,紅色的唇印落在碗口,蹁躚美麗。
即便是端著碗喝香檳,也像是上流社會中人。
顧生低下頭,其中有一個關于她的愿望,只是不好意思說。
安姐擱下碗,無意中瞥向床頭,發現一本書,是《演員的自我修養》。
“哎,你也有這本書?”她心想,是不是每一個有演員夢的人,皆懷揣這這本書?
“我在舊書攤上花一塊錢買的。”那是他口袋里僅有的一塊錢。
“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想當導演。”然后請你當女主角,后半句不知何年才有勇氣開口。
他嘆了口氣,“可惜只是個夢想。”港圈藏龍臥虎,多的是能人異士,不會有人給籍籍無名的他投資。
“怎么不能,我覺得你以后一定會成功的。”她看著他,一臉堅定,似乎非常看好他。
“真的嗎?”她真的相信他會出人頭地?
“真的!”安姐肯定地點頭,眼里滿是真誠:“你為夢想做了什么準備?”
“我學了攝影,還寫劇本。”這九年演過幾十部電視電影,露臉鏡頭不超過半小時。他寫的劇本往往是以小人物為主角,是泥土里的生活,有些無厘頭。
“我給你投資。”安姐看過他的劇本,還算過得去。
“什么?”他以為她說笑。
拍電影不是小事,就算她有錢,憑什么冒這么大的風險砸錢給一個不相干的人?如果換成他,顧星君做不到。
“我投資你的夢想!”安姐堅定地說。
一個年輕的夢想,無論成敗,都值得投資。
他有夢想,她有錢,為什么不能合作呢?
“為什么?”她好像是認真的,只是她為什么對他那么好,顧生想破頭也不明白。
“我擁有金錢與盛名,卻已經失去夢想。最初,我進入這個圈子,為了賺錢養家。賺到錢了,反倒不知該怎么走下去,覺得人生很沒有勁。”雖然榮耀滿身,她卻漸漸找不到樂趣,不知道還呆在這個圈子干嘛,會不會擋住別人出頭?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勃發的生命力。”即便是小人物,也會迸發出所向無敵的光芒。
顧生想拒絕,卻發現找不到理由。
機會稍縱即逝,長年在谷底的人,清高一文不值。他需要向上生長,才能感受陽光的照耀。理智告訴他,應當抓住意中人丟來的救命稻草,才能走出漫漫長夜。
看他沒那么抗拒,安姐從愛馬仕手袋里拿出支票,給他一張兩百萬的支票。
兩百萬,在九十年代拍一部小成本電影,綽綽有余。
而顧生不知道的是,之前安姐賣掉房產才湊起上千萬與母親斷絕關系,這兩百萬幾乎也是她手頭上所有的現金。本來這筆錢是要重新購置房產,她不能一輩子住在秦朗的房子里。
眼下,星仔更需要這筆錢,安姐縱是傾囊相助,也在所不惜。
“我能不能請你當我的女主角。”
“可以。”不過得看她的schedule,當紅人也不易,身不由己地忙著。
安姐確實很忙,只能抽出一小時給他過生日。之所以盛裝出席,是因為晚上還要出席活動。
目送安姐離開后,隔壁神似豬肉丙的肥仔,過來打趣他:“她是來找你的?她是不是你的馬子,你這小子艷福不淺。”
顧生不想跟一個豬頭討論安姐,說一句都是玷污她。
“你要是不想上,能不能讓我上她?”
安凌嫣是天上月,也是心上人。即便在夢中,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這貨竟然言語不敬。要是打不過,顧生一定會把這豬頭往死里揍。
“滾開!”他推開一臉饞色的豬頭。
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