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逢場作戲一般,見一人,演一場戲,換一個場子,又一場戲。
祂覺得很疲憊。
這一生祂見了太多人,演了太多戲,很多人都對祂說:“人生如戲,別太當真。”
祂當然不當真。
祂知道人生如同逢場作戲,一幕又一幕光影切換,剩下來的,是手里的下一個本子,和即將要去的下一個場子。
祂沒有選擇權。
人生當真如戲,祂每演一場戲、每見一個人、每做一場秀,都會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望著天空,滿心期待憧憬過的無數個未來。
在祂飾演的無數個角色里,祂看到了人間百態,看到了大人物和小角色的每一處細節,看到了真實的和不存在的畫面,想象過自己的每一個眼神,重疊在那一個又一個鮮活靈動的角色瞳孔里。
祂知道,自己是很多很多角色所構成的,也知道,下一個本子里,又會有祂無從知曉的挑戰。
祂清晰地記得,曾經被打垮的那一幕。那一幕原本的設定,并不是這樣一個英雄人物的倒地時刻,祂在戲里,對手也在戲里,可出拳之人卻不小心,下了太重的手,一個英雄角色,狠狠地挨了一下,祂沒有支撐住,就這么倒在了地上。
因為演戲,祂受過各種各樣的傷,因為演戲,祂知道自己還有很多沒有練習過的人物技能,因為演戲,祂學到了人不是萬能的,但角色是有無數種可能的,盡管飾演角色的人,比如祂,都只知道劇本怎么寫,角色就是什么樣,這樣最好演,也最容易一條過,不用重來。
倉皇倒地的那一刻,祂并沒有意識到疼痛,腦中對這場意外閃過的第一個印象,是又要重來一遍了。
祂倒在地上,身心俱疲,疼痛感一絲又一絲襲來,祂閉著眼睛沒有動彈,等待著導演喊出那一聲指令。
到那會兒,再起身吧。
祂做了一個很完整的夢,夢的結尾處,有一個清晰的“全劇終”,明確告知祂這是一場很完整的夢,所以祂心安理得地醒了過來,帶著滿足和感激的心情。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景,身上感覺暖和得不像話,讓祂錯以為自己又在夏天拍了一場冰天雪地的外景戲。
“對不起。”
耳邊傳來這樣一聲道歉,祂沒有反應過來應該接上哪一句臺詞,這種時候,祂便紋絲不動地靜止,沒有工作人員的提醒響起之前,祂會一直這樣,直到想起自己的臺詞,再繼續演下去。
祂是從膠片電影年代過來的人,知道重拍的代價和成本,現在技術很先進了,但祂還是會自然地努力減少重拍的問題,至少,別出在自己身上就能心安理得。
但祂再怎么想辦法減少重拍的可能性,這會兒祂實在是想不起下一句臺詞了。
作為一名老練的優質演員,祂的從業生涯當中不存在笑場一說,這么久都沒有工作人員的聲音,祂應該要做那件祂最不樂意做的事情了,祂得結束靜止狀態,向大家誠摯地致上歉意,說清自己忘記臺詞的事兒。
“真的對不起……”
又有一句道歉響了起來。
劇本里有這么漫長的停頓嗎?是祂忘了,還是那位演員意識到祂忘詞的停頓,主動加詞恰當地圓了個場?
可祂還是不記得下一句該接什么詞了。這是個什么劇本,對手演員在演些什么?
祂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起身承認自己忘詞的過錯,在這冰天雪地的場景里,祂感覺身上暖意十足,其他演員指不定在受著什么凍呢,祂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祂起不來身。
像極了小時候的鬼壓床,又很像祂當年為了演好尸體而做的練習。
那時候的祂告訴自己:你只有相信自己是一具無意識的軀體,才有可能演出真正的無生命跡象。
當然,為了關心自己的家人朋友,為了自己更好的前途未來,祂還會加上一句:逢場作戲而已,你不是真的尸體,你有生命、有意識,演出來的效果,才真正值得稱頌。
祂只是覺得有些疲憊,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