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指尖觸到焦尾琴裂痕的剎那，耳邊驟然響起金戈交鳴之聲。火光沖天的宮殿在意識深處浮現(xiàn)，華服女子抱著焦尾琴跌坐在金磚地上，火舌舔舐著繡滿鸞鳥的裙裾。雕花窗外閃過一角繡著龍紋的衣袍，那人的玉帶扣上分明刻著睚眥紋——這是當朝親王才能用的紋飾。

“姑娘對這琴有興趣？“

玄衣男子的話將她拽回現(xiàn)實。沈知意收回微顫的手指，發(fā)現(xiàn)月白裙裾上沾了星星點點的香灰。她強迫自己直視對方深潭般的眼睛：“妾身曾見家父收藏的《瑯琊琴譜》，其中記載此琴當有十三徽。“

水榭燭火被穿堂風吹得忽明忽暗。教習嬤嬤鑲著紅寶石的護甲掐進沈知意臂彎，殷紅血珠滲進輕紗。她突然嗅到嬤嬤袖中飄來的沉水香里混著鐵銹味——那是三日前春棠被拖走時，指甲抓破門框留下的血跡。

“且慢。“玄衣男子突然起身，腰間玉玨相撞發(fā)出清響。他蒼白的手指撫過琴身，在第七徽位置輕輕一按，竟有半截焦黑的琴徽彈了出來，“姑娘如何知曉此琴該有十三徽？“

沈知意瞥見男子玄色大氅內露出半截繡銀魚袋，魚目處綴著顆鴿血石——監(jiān)察司三品以上官員才有的標記。她強壓下心頭驚悸，垂首道：“《琴操》有云，九霄環(huán)佩以昆侖玉為徽，遇火不焚。大人請看......“

她突然抓起案上燭臺，在嬤嬤的驚呼聲中將火苗貼近琴額。焦黑木紋下透出青玉流光，十二枚殘缺的琴徽如星子閃爍。火光照亮琴尾云雷紋時，她突然想起原主及笄那年，父親曾指著書房《東宮夜宴圖》嘆息：“昭懿太子妃最喜在琴尾藏物......“

“放肆！“嬤嬤揚手要打，卻被玄衣男子一個眼神釘在原地。沈知意指尖探入焦痕最深處，摳出枚染血的玉玨。血漬早已氧化成黑褐色，但“承平“二字仍清晰可辨——這正是當今天子登基前的年號。

水榭外忽然傳來紛亂腳步聲。沈知意還未來得及細看，玄衣男子已用大氅裹住焦尾琴：“今夜戌時三刻，勞煩姑娘到西廂房重新調弦。“他轉身時，青銅腰牌悄然落入她袖中。牌面獬豸紋下刻著“監(jiān)察司裴衍“，正是三日前將沈家女眷押入教坊司的活閻羅。

待眾人散去，沈知意躲在描金屏風后細看玉玨。借著窗外月色，她發(fā)現(xiàn)“承“字第三筆有細微裂痕——這竟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太子印鑒殘缺處完全吻合。寒意順著脊背攀爬，她突然明白父親為何會在血書中寫“東宮火起非天災“。

戌時的更鼓剛響過，沈知意將迷香混入新調的鵝梨帳中香。這是她穿越前在化學實驗室學到的配方，能讓人產生三日前的記憶幻覺。捧著琴盒穿過游廊時，她聽見兩個龜奴在假山后嘀咕：“春棠姑娘的尸首要往亂葬崗送嗎？““嬤嬤說用草席裹了沉塘......“

西廂房檐角掛著青銅風鈴，在夜風中發(fā)出幽咽聲響。沈知意推門的瞬間，寒光貼著她耳際劃過，削落幾縷青絲。裴衍執(zhí)劍立于陰影中，劍尖還挑著只死透的夜梟。

“姑娘遲了半刻。“他擦拭劍身的動作優(yōu)雅如撫琴，地上卻緩緩漫開暗紅血泊——那夜梟腹中竟藏著淬毒的銀針。

沈知意強作鎮(zhèn)定擺開琴具：“大人可知《廣陵散》第四段'沖冠'該用何種指法？“她故意將玉玨壓在琴譜下，果然見裴衍瞳孔驟縮。

三更梆子敲響時，裴衍突然按住琴弦：“姑娘可識得這個？“他展開的絹帛上，赫然是沈知意父親與昭懿太子妃胞弟往來的密信。紙角印著的半枚朱雀紋，與她袖中玉佩上的紋樣嚴絲合扣。

“這是栽贓！“沈知意脫口而出。現(xiàn)代痕跡學知識讓她立刻發(fā)現(xiàn)端倪：“墨跡暈染程度顯示這些信是近兩年所寫，但昭懿太子妃的弟弟二十年前就戰(zhàn)死沙場了。“

裴衍指尖在案幾上叩出特殊節(jié)奏，窗外立即傳來鷓鴣暗號。他突然扯開沈知意衣襟，在她驚怒的目光中，用朱砂筆在她鎖骨下方畫了朵半開墨梅：“明日未時，帶著這個印記去庫房取新弦。“

五更天沈知意溜回繡閣時，發(fā)現(xiàn)妝奩被人動過。她特意夾在簪花里的青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片染血的云雷紋錦緞——與春棠那日穿的襦裙料子相同。

晨霧未散時，嬤嬤突然帶著太醫(yī)來請脈。當銀針探入鵝梨香灰的剎那，突然泛起詭異的青黑色。“這香里怎會有鶴頂紅？“太醫(yī)驚呼未落，沈知意已掀翻香爐。她早將真毒粉混入嬤嬤袖口的沉水香，此刻對方袖中正簌簌落下紅礬粉末。

“好個惡奴欺主！“聞訊而來的裴衍冷笑。他腰間長劍尚未出鞘，嬤嬤已癱軟在地：“大人明鑒！是兵部劉侍郎讓老奴......“

話音戛然而止。一支袖箭穿透窗紙正中嬤嬤咽喉，箭尾系著的紙條被血浸透，隱約可見“紅綃“二字——這正是教坊司賬冊中每月出現(xiàn)的神秘支出名目。

當夜沈知意借著調弦之名潛入庫房。在裴衍畫的墨梅指引下，她撬開第三層暗格，發(fā)現(xiàn)本裹著蛟綃的賬冊。“紅綃“項下記錄著每月初七運往城西的“胭脂“，但附帶的貨單上卻標注著“箭鏃三百，精鐵二十斤“。

突然，庫房梁上傳來輕響。沈知意迅速將真賬冊塞入琴身，換上早備好的假賬本。黑影落地時，她正哼著《茉莉花》擦拭琴徽——這是穿越前母親最愛的江南小調。

“姑娘好雅興。“裴衍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他手中提著個滴血的包袱，“春棠姑娘托我給姑娘帶句話。“染血的包袱皮散開，里面正是沈知意丟失的那縷青絲，纏著半枚斷裂的鳳頭釵。

沈知意認出那是原主及笄時，昭懿太子妃所賜的舊物。釵尾暗刻的“昭“字，此刻正映著裴衍腰間玉佩上的龍紋，恍如宿命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