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玻璃上浮著一層薄霧,將站臺的霓虹燈暈染成模糊的色塊。我望著對面車窗里無數張被手機屏幕照亮的臉,突然想起某個相似的黃昏,那個在巷口賣梔子花的老人。她顫巍巍的竹籃里,白花在車流揚起的塵埃里固執地開著,而我終究沒有停下腳步。
這城市的每個轉角都在發生著類似的情節。便利店的微波爐嗡嗡作響時,穿西裝的男人對著手機咆哮;咖啡店的情侶交換著禮物,包裝紙下藏著某寶同款的廉價項鏈。我習慣了在十字路口數紅綠燈的倒計時,就像數著人與人之間精確計算過的安全距離。櫥窗里的模特永遠掛著標準弧度的微笑,倒映著匆匆掠過的影子們,彼此都戴著精心調試的社交面具。
有時會遇見相似的靈魂。深夜書店里翻動《荒原》的姑娘,指節被臺燈鍍上淡金色的光暈;地鐵通道彈吉他的少年,琴盒里零錢叮當如破碎的星星。可當他的和弦轉向流行情歌,當她的書簽滑落進暢銷書架,某種透明的隔膜又會悄然升起。就像此刻凝結在玻璃上的水汽,輕輕一抹就能擦去所有痕跡。
咖啡館的侍應生第五次來續杯時,我的筆記本已經洇滿了咖啡漬。那些未寄出的信在文檔里蜷縮成灰色的圖標,光標在空行處規律閃爍。忽然明白普羅米修斯為何要偷火種——在這座用數據與謊言編織的現代神廟里,或許我們都在重復著相似的苦役,只是縛住我們的鎖鏈換成了永遠99+的未讀消息。
末班地鐵進站時,整面玻璃都在震顫。霧氣凝成水珠蜿蜒而下,像遲到了二十年的眼淚。我對著模糊的倒影舉起咖啡杯,忽然看見某個瞬間的自己:十八歲站在大學禮堂外,手里攥著被退回的詩稿,雨水正把墨跡暈染成藍色的河流。那時的水汽與此刻的霧氣在時空中悄然重疊,而站臺上電子鐘的血紅色數字,已經跳向永恒的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