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廚房地磚上清點紙箱，煙灰缸里塞滿泡爛的煙頭。冰箱底層結著褐色冰霜，去年她凍的楊梅湯還沒喝完。那串備用鑰匙從指縫滑進垃圾桶時，鐵片撞擊塑料桶底的聲響格外清脆。

臥室飄窗堆著三個宜家編織袋，她總說要買落地衣架。深藍色床單被貓抓出毛邊，我扯下它時帶倒了床頭柜上的藥瓶，氟西汀膠囊滾進地板縫的聲音像雨滴打在遮陽棚。去年她吞了半板藥片，急診室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她腕上的住院手環硌得我掌心發紅。

衣柜最深處掉出個牛皮信封，水電費賬單里夾著兩張過期的海洋館門票。去年臺風天她非要去看白鯨表演，隔著玻璃幕墻，她呵出的白霧和鯨魚噴出的水柱同時消散。票據背面有圓珠筆寫的“下次帶吐司喂魚”，字跡被雨水洇成藍色墨團。

紙箱膠帶撕到第三卷時，手機在褲兜里震動。她新換的號碼發來短信，問貓罐頭放在哪里。我盯著冰箱側面那道裂痕，去年平安夜她摔碎的瓷盤還卡在接水盤邊緣。拇指懸在刪除鍵上良久，最后拍了張儲物柜照片發過去。閃光燈亮起的瞬間，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殘留的戒痕，像截發白的橡皮筋。

樓道里傳來搬家公司的吆喝。兩個穿深藍工裝的小伙子把梳妝臺往外抬，鏡面映出我彎腰撿藥片的姿勢，和去年冬天她跪在地毯上找耳釘的身影重疊。抽屜夾層突然掉出半管口紅，珊瑚色膏體斷在螺紋處，像截凍僵的蟬。有次加班到凌晨，發現她把口紅涂滿浴室鏡子，歪扭的愛心中央寫著“冰箱有醒酒湯“。

陽臺紗窗積滿柳絮，她扎著沖天辮除螨的背影恍如昨日。曬衣桿突然坍塌，那件鵝黃色睡裙飄落到樓下香樟樹上。我舉著晾衣叉夠了三回，樹梢撕開蕾絲邊的裂帛聲，驚飛了在裙擺里筑巢的麻雀。

儲物間紙箱滲出深色水漬。掀開受潮的報紙，露出泡發的相冊。北海道滑雪場照片里，她圍著我織的姜黃色圍巾，毛線球還纏在客廳織毛衣的木針上。冰島極光攻略從書柜最頂層滑落，內頁夾著干枯的魯冰花，去年她說要帶去雷克雅未克當書簽。

廚房定時器在廢墟里突然響起，尖銳蜂鳴撕開凝固的空氣。去年今日，烤箱亮著暖光，她踮腳偷嘗芝士蛋糕的模樣，隨電子屏數字歸零化作虛影。我拔掉電池時，發現背面貼著便簽紙：“記得換煤氣閥“，圓珠筆劃破紙背，戳在去年三月的水電費催繳單上。

樓道感應燈第五次熄滅時，最后兩箱雜物已貼上封條。搬家工人遞來清單讓我簽字，筆尖懸在“易碎品“欄遲遲未落。余光瞥見墻角歪倒的馬克杯，杯柄裂痕里嵌著她粘過的強力膠。忽然想起暴雨夜她蹲在瓷磚上修咖啡機，零件鋪了滿地像散落的星圖。

電梯門即將閉合的剎那，玄關傳來細弱的貓叫。折返時發現儲物柜縫隙卡著半包化毛膏，鋁箔包裝上還留著她的齒痕。去年春天她抱著生病的貓哭了一夜，寵物醫院收據和婚紗店宣傳單至今粘在抽屜底板。我蹲下身去撿，頭頂吊燈突然閃滅，黑暗中聽見她說“該換燈泡了“，聲控燈應聲亮起時，滿地都是被碾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