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日光燈在凌晨兩點忽然熄滅。我蜷縮在候診區的塑料椅上,看月光漫過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易拉罐墜落的聲音驚醒了角落里的流浪貓,它翡翠色的瞳孔在暗處閃爍,像極了你襯衫上那顆被咖啡漬染壞的紐扣。
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也是在醫院。你攥著診斷書坐在花壇邊,雛菊的陰影爬上你顫抖的指尖。“漸凍癥不是絕癥,“你仰頭時喉結滾動出倔強的弧度,“至少比愛情保質期長。“那天我蹲下來替你系松開的鞋帶,發現你球鞋側面的星月圖案已褪成淺灰——那是三年前我們在天文館熬夜看流星雨時,你用丙烯顏料畫的。
記憶總在疼痛時愈發清晰。記得初遇那夜美術館停電,我們在應急燈驟亮的瞬間同時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宋代瓷瓶。保安趕來時,你指尖還沾著青瓷冰裂紋里的積塵:“你看這些裂縫,古人故意燒制出破碎的美。“后來你總說我們的愛情像件曜變天目盞,要在窯變的不確定性里等待奇跡。
最后一次旅行去景德鎮,你在胚房對著拉坯機發了整日呆。旋轉的陶泥在掌心坍塌又重塑,像極了那些我們爭吵后又相擁而眠的深夜。傍晚你突然把濕漉漉的泥胚捧給我看,混沌的球形表面嵌著七粒陶珠:“這是北斗七星,以后你迷路了就抬頭看看。“
病床邊的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你身上插滿管線卻仍在平板電腦上畫星圖。漸凍的手指在觸控屏劃出斷續的軌跡,像夜航船拖著的破碎航跡。我握住你蜷曲的手掌,發現無名指上的銀戒已嵌進腫脹的皮膚,形成環狀星系般的淤痕。
你走的那天正是獵戶座流星雨峰值。我抱著骨灰壇坐在天文臺舊址,看綠色激光束刺破云層指向參宿四。十年前我們曾在這里偷走半瓶葡萄酒,用望遠鏡觀察土星環縫里的陰影。此刻風掠過懷中的瓷壇,嗚咽聲里仿佛傳來你沙啞的輕笑:“宇宙塵埃都能聚成行星,眼淚為什么不能結晶?“
上個月在舊貨市場看見件裂璺青瓷,碗底沉著細小的星形開片。攤主說這是明代窯工特意將隕石粉摻入釉料,讓星辰碎屑在窯火中重獲新生。我買下瓷碗時,天空正飄著太陽雨,雨絲在碗沿碎成銀河光點。突然明白你留給我的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將遺憾燒制成光的秘方。
深夜修復你留下的電子星圖時,發現某個文件夾里藏著未完成的3D建模。放大后是懸浮在漆黑背景中的水晶北斗,每顆星內部都封存著我們的合照。當你點擊天樞星,我笑著舉陶罐的畫面突然開始下雨;轉到搖光星時,那年冬夜你呵在我掌心的白霧竟緩緩升騰成星云。
此刻臺風過境的陽臺上,你種的仙人掌在暴雨中開出鵝黃花。雨滴順著十二棱陶盆的冰裂紋蜿蜒,折射出虹光的路徑。我忽然聽見宇宙深處傳來陶瓷燒制的脆響——那些在靈魂窯變中碎裂的,終將在億萬光年外聚成新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