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卡在教室紗窗的網格里,林小滿用圓珠筆尖輕輕去挑。周景言石膏腿上的涂鴉已經斑駁,只剩陸小雨畫的藍花楹還隱約可見。午后的陽光把課桌曬出松香味,他忽然伸手拂去她肩頭的粉筆灰,指尖碰到發梢時頓了頓,像是怕驚飛停棲的蝴蝶。
新栽的藍花楹樹苗蔫了兩片葉子。林小滿蹲在花壇邊澆水,發現土壤里露出半截磁帶盒。銹蝕的螺絲刀插在旁邊,刀柄纏著褪色的藍絲帶。周景言拄拐杖過來時,樹影正好落在他右耳的助聽器上,鍍鉻表面閃過一串莫爾斯電碼的光斑。
“校慶紀念冊在催稿了。“班主任敲了敲林小滿的課桌,粉筆灰落在她攤開的作文本上。題目是《那個夏天》,她寫到最后一行時鋼筆突然漏墨,洇開的墨跡像極了老槐樹的年輪。
黃昏的物理實驗室飄著焊接松香的氣味。周景言在修那臺老式錄音機,示波器的綠光在他臉上投出跳動的波紋。林小滿把洗干凈的磁帶遞過去,透明窗里隱約可見細密的劃痕。“這些紋路...“他用放大鏡對準帶基,“是心跳頻率的波形。“
實驗樓頂層的鐵門吱呀作響。林小滿數到第七級臺階時,聽見周景言的拐杖在水泥地上打滑。天臺圍欄上系著嶄新的藍絲帶,在晚風里飄成水母的觸須。他們并排坐在水箱陰影里,看云層吞掉最后一抹晚霞。
“姐姐的骨灰撒在這里。“周景言忽然說。他攤開掌心,細碎的疤痕在暮色里泛白,“那天刮西南風,灰燼里有燒焦的琴弦味道。“林小滿看見他鎖骨下的藍花楹印記在出汗,邊緣暈開淡淡的青。
陸小雨的儲物柜終于被清空。林小滿整理遺物時,在體操服內袋摸到張泛黃的車票。鄰市兒童醫院的印章蓋在背面,日期是2020年9月12日。票根夾層里藏著片干枯的藍花楹花瓣,葉脈用熒光筆描過,在暗處泛著幽藍的光。
周景言在音樂教室彈《致愛麗絲》。石膏腿橫在琴凳旁,右手無名指總在某個和弦時顫抖。林小滿站在窗簾后數拍子,發現他每次彈到第七小節就會望向窗外——那里有棵新移栽的槐樹苗,枝椏上綁著褪色的草莓發卡。
梅雨季的最后一場雨來得很急。林小滿抱著作業本跑過走廊,看見周景言在公告欄前發呆。優秀學生照片欄的玻璃裂了道縫,正好劃過陸小雨微笑的嘴角。雨水順著裂縫滲進去,在相片上洇出淚痕般的濕跡。
黃昏的圖書館頂層悶熱異常。周景言踮腳去夠1998年的校慶年鑒,石膏腿撞到書架發出悶響。飄落的灰塵里夾著張泛黃的節目單,《仲夏夜之夢》的演員表用紅筆圈出個名字:陸天明(鋼琴伴奏)。林小滿用手機照亮備注欄的小字:“即興演奏《藍花楹變奏曲》“。
“這是我爸的字跡。“周景言指著節目單背面的消防檢查記錄,“他總說學校音樂廳的消防通道設計有問題。“林小滿摸到紙頁邊緣的燒灼痕跡,焦糊味混著油墨香鉆進鼻腔。
值日時掃出的紐扣電池滾到講臺底下。林小滿用磁鐵吸出來,發現外殼刻著極小的“ZJ-7“。周景言在陽光下轉動電池,金屬表面折射出彩虹,落在黑板報的畢業倒計時數字上,像給“47天“戴了頂七彩冠冕。
暴雨夜的老槐樹發出異響。林小滿握著手電筒照向樹洞,看見周景言在挖埋了三年的鐵皮盒。藍絲帶已經腐爛成絮狀物,裹著半融化的潤喉糖,糖紙上的生產日期被螞蟻蛀出細密的孔洞。他突然用螺絲刀撬開盒底夾層,掉出的膠卷筒里塞著張B超照片。
校醫室新換了淡綠色窗簾。林小滿陪周景言換藥時,發現他后腰的疤痕增生出淡粉色肉芽,形狀像半截五線譜。“是鋼筋劃傷時沾到了琴弦碎屑。“校醫推了推眼鏡,“這種合金會刺激組織再生。“消毒燈下,疤痕表面閃著極細微的藍光。
午休時的操場格外安靜。周景言在雙杠上練臂力,石膏腿懸空晃蕩著驚飛麻雀。林小滿在沙坑里撿到枚生銹的校徽,背面刻著模糊的“ZJ“字樣。陽光穿透云層的瞬間,她看見周景言耳后的疤痕在出汗,結痂處翹起小片死皮,像未燃盡的樂譜殘頁。
畢業相冊拍攝那天,攝影師讓周景言站在最后一排。林小滿抬頭數著教室的燈管,發現第七盞的鎮流器上纏著藍絲帶。快門按下的剎那,有槐花從窗外飄進來,落在周景言石膏腿的涂鴉上,恰好蓋住陸小雨畫的藍花楹最后一片花瓣。
黃昏的焚化爐騰起青煙。林小滿看著周景言把磁帶扔進火里,帶基在高溫中卷曲成詭異的螺旋。《搖籃曲》的旋律突然從火焰中傳出,混著嬰兒的啼哭持續了七秒。灰燼飄散時,新栽的藍花楹樹苗突然開了第一簇花,淡紫色的花瓣上凝著露珠,在暮色里像未干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