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起了大霧。

程英數到第九十圈年輪時，掌心最后一片桃花正巧墜入青瓷盞。藥廬外的啞仆佝僂著掃落葉，竹帚劃過青石的聲響與三十年前毫無二致。她摩挲著腕間玉鐲——這是陸無雙臨終前套在她枯枝般的手腕上的，如今倒像是鐲子撐著一把老骨頭。

燭火突然搖曳。

碧海潮生曲的調子從深海浮上來時，程英指尖的金針正懸在《九陰真經》殘頁上。泛黃的紙頁浸著咸澀霧氣，楊過龍飛鳳舞的批注暈開墨痕：“十六年后，當以此法......“

“表姐！“

陸無雙的聲音穿透九十年光陰，驚得金針墜地。程英猛然回頭，藥柜上的汝窯瓷瓶叮咚作響，封存的九花玉露丸滾了滿地。西窗竹簾被海風掀起，月光潑進來，照亮滿地桃花瓣拼成的卦象——離上坎下，未濟。

主殿方向傳來鐵鏈崩裂的轟鳴。

程英踏著凌波微步穿過桃林時，啞仆的尸體橫在八卦陣生門。血珠從七竅滲出，凝成桃花狀，與當年陸無雙帶回的古墓拓片如出一轍。千年玄鐵鑄就的機關門化作齏粉，楊過夫婦的玉棺洞開，棺中空留十二枚玉蜂針釘著半幅鮫綃，上書“桃花未盡莫沾衣“。

碧海潮生曲陡然凄厲。

程英探向玉蜂針的剎那，腕間玉鐲寸寸龜裂。海潮聲里混著陸無雙的笑：“表姐你看，蜂尾刻著呢！“她瞇起昏花的眼，果真見蜂針上鏨著米粒大小的“活“字——正是當年黃藥師教她們雕玉蜂的手法。

桃花島開始震顫。

程英的白發一寸寸染回鴉青，皺紋如退潮般從指尖消散。玉棺底部《往生陣圖》浮出血字，正是她九十年前為救楊過割腕留下的：“以血為引，逆亂陰陽“。咸澀的海水漫過腳踝時，她終于看清陸無雙留在棺底的絕筆：

“楊大哥在活死人墓......“

驚天浪濤吞沒最后幾個字。程英捏碎袖中蠟丸，絕情丹辛辣的氣息混著郭襄的遺箋撲面而來：“昆侖三圣何足道，掌法類《九陽》......“

桃花島沉入深淵那刻，十二歲的程英從浪尖蘇醒。

玉蜂針引著月光向西，終南山巔傳來石門洞開的轟鳴。她涉水而行，懷中《九陰真經》殘頁被潮氣洇透，漸漸顯出一行湮沒百年的小楷：

“愛徒程英親啟——黃藥師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