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櫥窗在秋雨中氤氳成一片朦朧的琥珀色，傅臨川的銀灰色西裝被雨水浸出深色水痕。他隔著古董店的雕花鐵門，看見那枚躺在紅絲絨上的玉佩時，腕表指針正好劃過九點十七分。

“這件是非賣品。“店主擦拭著鎏金懷表，“上個月有位穿旗袍的小姐送來修復，說是要當結婚信物。“

傅臨川的指腹撫過玉佩裂痕，冰涼的觸感讓記憶翻涌。十五歲那天的雨水也是這般刺骨，他跪在青石板上摸索碎玉，血水順著指縫滴在“晚“字刻痕里。現在這半枚玉佩被銀鏈重新串聯，斷口處鍍著細密的金絲。

店外突然傳來高跟鞋敲擊石板的清脆聲響。

墨綠色旗袍下擺在雨幕中翻飛，女子撐著二十四骨竹傘轉過街角。傅臨川瞳孔驟縮——傘柄墜著的翡翠平安扣，正是當年他親手系在蘇晚書包上的那顆。

“蘇晚！“他撞開鐵門沖進雨里。

黑色賓利在積水中急剎，后視鏡映出男人被雨水打濕的凌厲眉眼。蘇晚攥著傘柄的手指關節發白，后視鏡里那個身影越來越近，與記憶里穿校服的少年重疊。八年前也是這樣滂沱的雨夜，她抱著母親咳血的診斷書，看著傅家保鏢將掙扎的少年塞進轎車。

“師傅，麻煩再快點。“她將玉佩塞進絲巾內側，翡翠平安扣在顛簸中蕩出虛影。出租車拐進愚園路時，后視鏡里突然刺入兩道雪亮的車燈。

傅臨川的邁巴赫S680碾過水洼，雨水在防彈玻璃上炸成慘白的煙花。副駕上的碎玉檢測報告被攥出褶皺，碳14鑒定結果顯示玉佩斷口處有微量血跡——正是他十五歲那年留在青石板縫里的。

“蘇小姐，后面那輛車跟了三條街了。“司機不安地瞥著后視鏡，“需要報警嗎？“

蘇晚望著儀表盤上跳動的23:17，旗袍盤扣硌得鎖骨生疼。后窗雨刮器擺動間，她看見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背青筋暴起，腕間百達翡麗折射出冷光。這場景荒誕得像老電影——當年連腳踏車都買不起的少年，如今開著七百萬的豪車在雨夜里追逐她。

出租車突然急轉沖進弄堂，竹傘被疾風掀翻在雨幕中。蘇晚踩著積水跑過晾衣桿投下的陰影，絲襪被鐵門劃破時，冰涼的雨水順著小腿流進高跟鞋。身后傳來車門重擊聲，傅臨川的低吼穿透雨簾：“你再敢跑一步試試！“

石庫門屋檐下的風鈴叮咚作響，蘇晚閃身躲進掛著“民俗研究所“木牌的院落。鐵門合攏的瞬間，傅臨川的右手重重拍在門板上，翡翠袖扣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這位先生，我們下班了。“門房大爺舉著手電晃過來。

傅臨川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黑色襯衫緊貼在肌肉線條上。他盯著二樓突然亮起的暖黃燈光，突然輕笑出聲。手電光掃過他腕表時，大爺倒吸冷氣——這人的手表能在上海買套房。

“告訴蘇策展人，“他摘下浸透的腕表塞進門縫，“明天十點，我要在辦公室看到完整的婚服修復方案。“

梧桐葉混著雨水拍打在窗欞上，蘇晚蜷縮在資料室的沙發里。玉佩貼著心口發燙，裂痕處的金絲在月光下像道猙獰的傷疤。八年前的手術室外，母親把染血的半枚玉佩塞進她手心：“晚晚，傅家少爺和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手機突然震動，跳出一條陌生短信：【你逃了八年零四十七天】。發信時間是23:47，正好是她當年收到傅臨川最后一封信的時刻。那時信紙上還沾著少年指尖的墨水香，結尾句在記憶里早已模糊成淚痕：【等我攢夠錢買自行車，就天天載你去買桂花糕】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蘇晚掀開窗簾一角。傅臨川的邁巴赫橫在研究所門口，男人倚著車門點燃香煙，火星在雨幕中明滅如血痣。白霧升騰間，他忽然抬頭望向二樓，驚得蘇晚踉蹌后退撞翻青瓷花瓶。

碎瓷聲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傅臨川掐滅煙頭，抬手將煙盒砸向車窗。防彈玻璃映出他泛紅的眼尾——蘇晚躲他的樣子，和當年被傅家保鏢嚇哭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手機再次震動，新短信只有四個字：【你還在怕】

蘇晚顫抖著按下關機鍵，旗袍腰間的盤扣突然崩開。銅制扣子彈到陳列柜玻璃上，驚醒了沉睡在福爾馬林里的并蒂蓮標本。那是母親生前修復的最后一件藏品，枯萎的花瓣上還留著她的血指印。

凌晨三點的急診室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蘇晚盯著CT片上的陰影，耳畔回響著醫生的話：“和您母親當年的癥狀很像，建議做基因檢測。“候診椅上的玉佩突然滾落，她彎腰去撿時，看見一雙沾著雨水的牛津皮鞋。

傅臨川的陰影籠罩下來，腕間新換的理查德米勒閃著冷光。他撿起玉佩的瞬間，蘇晚看見他尾指上的疤痕——那是十五歲為她擋碎玻璃時留下的。

“蘇小姐的結婚對象，“他摩挲著玉佩上的金絲補痕，“連定情信物都要用碎玉重鑲？“

“傅總對別人的婚嫁這么感興趣？“蘇晚奪回玉佩，紅繩在拉扯間斷開。玉佩墜地的剎那，傅臨川突然單膝跪地，這個姿勢讓兩人都僵在原地——年少時他總這樣跪著給她系鞋帶。

CT片從病歷袋滑出，傅臨川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撿起膠片對著燈光，肺葉上的陰影像團化不開的濃墨。記憶突然閃回十八歲那個雪夜，他在蘇家窗外聽見蘇母的咳嗽聲，混著蘇晚的抽泣飄進風雪里。

“這是什么？“他聲音發緊。

“傅總現在連前女友的體檢報告都要審查？“蘇晚奪回膠片，“放心，遺傳病不會通過空氣傳染。“

傅臨川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捏碎。他想起上個月收購的瑞士醫藥公司，實驗室里那些關于基因編輯的絕密文件。蘇晚腕間的茉莉香鉆進鼻腔，和十五歲那年她頭發上的味道分毫不差。

護士臺的呼叫鈴突然炸響，蘇晚趁機抽身逃走。傅臨川站在原地，看著掌心的紅繩勒痕逐漸泛紫。他掏出手機撥通特助電話：“明天中午前，我要蘇晚過去八年所有的醫療記錄。“

晨霧漫過外灘時，蘇晚在研究所后院燒掉了CT報告。灰燼飄向生銹的秋千架，那里還刻著歪歪扭扭的“川&晚“。八年前她每天都會擦一遍這些字跡，直到某天傅家司機帶來句話：“少爺說，讓你別再等他了。“

“蘇老師，傅氏集團的人來了。“實習生小跑著遞上燙金名片。

電梯鏡面映出蘇晚蒼白的臉，她將旗袍領子又往上提了半寸。當金屬門向兩側滑開，傅臨川正倚著轎廂壁把玩銀鐲。鐲子內壁的刻字在燈光下一閃而過：【2003.5.20川贈晚】

“蘇策展人遲到七分鐘，“他抬手按下關門鍵，“是在躲債，還是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