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蒸騰著六月槐花的甜香，蘇晚踮腳去夠枝頭最飽滿的那串。蟬鳴聲里突然傳來自行車鈴響，她慌忙收回手，繡著茉莉的衣角還是被樹枝勾破道口子。

“又偷摘我家槐花？“傅臨川單腳支著破舊的二八大杠，校服領口被汗浸出深色痕跡。他變聲期的嗓音像砂紙擦過青石板，卻讓蘇晚耳尖發燙。

“才沒有！“她把槐花藏在身后，“是風...風吹下來的?！?/p>

少年突然翻身下車，沾著機油的手指捏住她耳垂：“撒謊精，耳朵紅得快滴血了?！八菩牡臏囟韧高^薄薄耳骨燙進心里，蘇晚慌得后退半步，后腦勺撞上樹干。

簌簌落下的槐花雨里，傅臨川笑著撐住她頭頂的樹枝。陽光從葉隙漏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這么笨，以后怎么當我媳婦？“

運河突然傳來汽笛長鳴，蘇晚趁機掙開他跑向石橋。書包側袋的翡翠平安扣撞著鐵皮鉛筆盒，叮咚聲混著心跳震得胸腔發疼。這是傅臨川用撿了三個月廢鐵換來的——他說翡翠能鎮住她總做噩夢的毛病。

“喂！“身后傳來鏈條轉動的聲響，“明天帶你去吃海棠糕，別告訴蘇阿姨?！?/p>

蘇晚回頭時，少年正迎著夕陽猛蹬自行車。車把上拴著的玻璃瓶里，螢火蟲忽明忽暗地閃爍。那是昨夜他翻進她家小院，說要給她當床頭燈的。

梅雨季的悶雷驚醒了祠堂梁上的燕子。蘇晚跪在蒲團上，看母親擦拭祖宗牌位。檀香繚繞中，那件掛在神龕旁的嫁衣泛著幽光，金線繡的并蒂蓮在閃電中恍如活物。

“晚晚，離傅家小子遠些。“母親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的血珠染紅絹帕，“他們祖上...咳咳...靠盜墓發的家，要遭報應的...“

蘇晚攥緊胸前的玉佩，溫潤的觸感讓她想起傅臨川掌心的繭。昨夜他翻墻送來的楊梅還浸在井里，說要等她及笄就下聘禮。瓦當上的雨水串成珠簾，她偷偷把寫著他名字的祈愿牌藏進供桌底下。

驚雷劈斷老槐樹枝時，傅家司機的黑皮鞋踏碎了青石板上的水洼。蘇晚扒著門縫，看見穿中山裝的男人朝母親鞠躬：“蘇師傅，老爺說只要您交出礦脈圖，令媛就能去香港治病?！?/p>

母親摔碎茶盞的聲音刺破雨幕：“告訴傅老爺，蘇家女兒就算病死，也不沾你們倒斗的臟錢！“

立秋那日，蘇晚在石橋等到月出東山。懷里的海棠糕涼透了，油紙包上的紅繩是她用頭發編的。對岸傅家老宅燈火通明，飄來的絲竹聲里混著女人的嬌笑——據說傅老爺又娶了房姨太太。

螢火蟲瓶子突然從橋欄墜落，玻璃碎裂聲驚起蘆葦叢中的白鷺。蘇晚彎腰去撿碎片時，看見水面倒映出少年的身影。傅臨川的校服沾滿泥漿，嘴角淤青在月光下發紫。

“誰打的？“她掏出繡帕要擦。

傅臨川偏頭躲開，喉結滾動的聲音混在秋蟲鳴叫里：“老頭子發現我偷賣他收藏的青銅器?！八堕_領口，鎖骨處的鞭痕像條猙獰的蜈蚣，“不過錢攢夠了，明天就去買自行車。“

蘇晚的眼淚砸在他手背，燙得少年渾身一顫。他慌忙捧起她的臉，拇指抹去淚痕的動作笨拙得像在擦瓷器：“哭什么？等小爺買了車，天天載你去買...“

刺眼的車燈突然撕裂夜色，傅家保鏢的皮靴聲踏碎滿地月光。傅臨川把蘇晚推進橋洞的瞬間，玉佩的紅繩被欄桿鐵銹勾斷。羊脂玉墜在青石板上裂成兩半，“川“字被裂縫生生劈開。

“少爺，老爺請您回去試訂婚禮服?！氨ｇS的陰影籠罩下來。

傅臨川踹翻來人的動作利落得像頭小豹子，他撿起碎玉往蘇晚手里塞：“藏好！明天老地方...“話音未落就被電擊棒擊中后頸，少年癱軟的身體在蘇晚裙擺上拖出血痕。

白露那夜，蘇家天井的桂花樹突然枯死。蘇晚跪在碎玉前穿紅繩，指尖被金絲勒出道道血口。母親咳血浸透的繡帕堆滿竹簍，每張都繡著殘缺的并蒂蓮。

“晚晚，媽媽教你最后的針法?！翱蓍碌氖种敢y針穿過綾羅，“記住，雙面繡要藏得住心事，就像...咳咳...就像永遠別讓傅家人看見真心...“

破曉時分，蘇晚把修復好的玉佩貼在胸口。金絲修補的裂痕像道丑陋的疤，卻讓“晚“字愈發清晰。她不知道此刻傅臨川正被鎖在閣樓，鋼筆尖戳破信紙：【等我逃出去，把全世界自行車都買給你】

霜降清晨，蘇晚在石橋等到第十八個日出。傅家老宅已成廢墟，工人們正往卡車上搬明清家具。穿貂皮的女人倚在轎車旁，猩紅指甲彈落煙灰：“那小雜種？昨夜被他爹綁去英國了?！?/p>

書包里的玉佩突然墜地，這次碎得再也拼不起。蘇晚蹲在滿地狼藉中摸索玉片時，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自行車鈴。轉身卻只見落葉卷過空蕩蕩的橋頭，車轍印消失在晨霧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