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想死?!”
那五個(gè)字,如同裹挾著萬載寒冰的重錘,裹挾著被強(qiáng)行壓抑的、如同風(fēng)暴在深淵咆哮的怒意,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也砸碎了我所有因劫后余生而搖搖欲墜的意志!
手腕上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手,如同燒紅的鐵鉗!冰冷!卻又帶著一種幾乎要將骨頭捏碎的、令人窒息的灼熱力度!巨大的痛楚瞬間沿著手臂竄遍全身!
我猛地抬起頭!
視線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
深不見底!如同兩潭吞噬了所有光線的寒潭漩渦!那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冰冷的怒意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刀鋒,銳利得能刺穿靈魂!洞悉一切的審視如同無形的巨網(wǎng),瞬間將我所有的偽裝撕得粉碎!而在那怒意與審視的最深處,竟翻涌著一絲……極其陌生的、近乎灼熱的……后怕?!
他在后怕?!
為了……我?!
這個(gè)荒謬絕倫的念頭如同毒刺,瞬間扎進(jìn)混亂的腦海!巨大的眩暈感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赤裸裸的恐懼,讓我渾身劇烈地一顫!下意識(shí)地想抽回手,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掌控!
然而,那只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如同鐵鑄的枷鎖!我的掙扎,在那絕對(duì)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樹!反而激得他五指更加用力地收緊!劇痛讓我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陛……陛下……”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惶和生理性的痛楚。
整個(gè)御書房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徹底炸開!
“護(hù)駕!保護(hù)陛下!”
“刺客在竹林!快追!”
“封鎖宮門!一只蒼蠅也不許放出去!”
王德海尖利的嘶吼,侍衛(wèi)們沉重的腳步聲、鎧甲鱗片摩擦的刺耳聲響、兵刃出鞘的鏗鏘銳鳴……各種混亂的聲浪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方寸之地!
玄影的身影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外,只留下一道殘影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冰冷的殺意波動(dòng)。顯然,他已追著那遁逃的刺客黑影而去。
混亂的中心,卻仿佛形成了一個(gè)詭異的真空地帶。
蕭徹依舊死死地攥著我的手腕,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無法撼動(dòng)的山岳,將我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那雙翻涌著驚濤駭浪的寒潭眼眸,牢牢地鎖著我,無視了周圍的兵荒馬亂,無視了王德海那驚恐萬狀的呼喊。
他眼底那絲陌生的后怕,在混亂的映襯下,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間沸騰、放大,化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膽俱裂的冰冷怒焰!
“回答朕!”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帝王雷霆般的威壓,每一個(gè)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誰給你的膽子?!誰讓你……如此不惜命?!”
不惜命?!
這三個(gè)字如同驚雷,在我混亂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秦嵩的爪牙?沈硯的布局?還是……我那孤注一擲的毒殺?!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咽喉!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在指什么?!
“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旨調(diào)香……”我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慘白的臉上寫滿了最真實(shí)的、被死亡擦肩而過的驚懼和后怕,這并非偽裝!那支淬毒的弩箭,是真的沖著我的命來的!
“不知?!”蕭徹猛地俯身,那張清俊卻冰冷如霜的面孔瞬間逼近!灼熱的呼吸幾乎噴在我的臉上,帶著龍涎香的沉厚氣息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奉旨調(diào)香?!好一個(gè)奉旨調(diào)香!”
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探針,狠狠刺入我因恐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深處,仿佛要攫取我靈魂最深處的秘密!
“瓊?cè)A閣的‘松澗雪’,朕給了你生路!”
“紫宸殿的‘牽機(jī)’,朕給了你活路!”(他果然知道!他果然知道!)
“如今!就在朕的御書房!就在朕的眼前!你竟敢……”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被背叛的、難以置信的狂怒,目光掃過那兩支深深釘入紫檀木柱、猶自顫動(dòng)、泛著幽藍(lán)毒芒的斷箭,最后死死釘回我臉上,“用你的命……去賭?!去賭朕會(huì)不會(huì)看著你死?!啊?!”
他用我的命去賭?!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原來……原來他震怒的根源……是這個(gè)?!他以為……這刺殺……是我安排的苦肉計(jì)?!是我又一次的……孤注一擲?!
“不……不是的……陛下……”我拼命搖頭,巨大的冤屈和恐懼讓淚水瞬間涌出眼眶,“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
“閉嘴!”蕭徹厲聲打斷,聲音冰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冰,帶著一種斬?cái)嘁磺械臎Q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他攥著我手腕的手猛地用力一拽!
“啊——!”巨大的力量讓我整個(gè)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chuàng)涞梗∠ドw重重磕在冰冷堅(jiān)硬的金磚地面上!劇痛傳來!
他卻看也不看,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攥著我的手腕,無視我因劇痛而蜷縮的身體,無視周圍無數(shù)驚恐、茫然、探究的目光,大步流星地朝著御書房外走去!
“陛下!陛下息怒!林姑娘她……”王德海驚慌失措地試圖阻攔。
“滾開!”蕭徹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嚇得王德海“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再不敢言語。
我被那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著,腳步踉蹌,狼狽不堪地穿過混亂的侍衛(wèi)群,穿過一道道驚愕、恐懼、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織成的網(wǎng)。粗糙的宮裝下擺拖過冰冷的地面,膝蓋的劇痛一陣陣傳來,手腕仿佛要被捏碎!
深秋傍晚的寒風(fēng)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卻絲毫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冰冷!
蘭芷軒那扇緊閉的院門被粗暴地踹開!
蕭徹拖著我,如同拖著一袋破敗的垃圾,徑直穿過清幽卻死寂的庭院,來到東廂房門口。
“砰——!”
房門被他一腳踹開!巨大的聲響震得窗欞都在嗡鳴!
他猛地松開手!
巨大的慣性讓我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地!額頭狠狠撞在冰冷堅(jiān)硬的青磚地面上,瞬間傳來一陣劇痛和眩暈!眼前金星亂冒!
“從今日起!”蕭徹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判,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死寂的房間里,“給朕待在蘭芷軒!沒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許踏出!”
他居高臨下地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逆著門外昏暗的天光,投下巨大的、如同山巒般的陰影,將我徹底籠罩其中。那雙寒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怒意并未平息,反而沉淀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絕望的冰冷和……一絲我看不懂的、近乎偏執(zhí)的掌控欲。
“玄影!”他厲聲喝道。
如同鬼魅般,那個(gè)暗青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蕭徹身后的陰影里。依舊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那雙死寂冰冷的眼眸。只是此刻,那目光在掃過癱倒在地、額頭滲血、狼狽不堪的我時(shí),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停頓了一瞬,快得如同錯(cuò)覺。
“看著她。”蕭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若她再有任何閃失……或者,再有任何……‘不惜命’的舉動(dòng)……”
他微微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寒意,足以凍結(jié)靈魂。
“唯你是問!”
“是。”玄影的聲音依舊冰冷如金屬摩擦,毫無波瀾。他微微躬身,隨即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蘭芷軒庭院的黑暗角落。那雙死寂冰冷的眼睛,如同兩點(diǎn)永不熄滅的寒星,穿透窗欞,精準(zhǔn)地、牢牢地鎖定了屋內(nèi)的我。
無形的囚籠,徹底落下。
蕭徹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如同翻涌的墨海,包含了太多我無法解讀、也無力解讀的情緒——憤怒、掌控、警告,還有那絲揮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探究?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玄色的龍紋衣擺拂過門檻,帶起一陣冰冷的風(fēng)。
“砰——!”
房門在他身后被重重摔上!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gè)房間都在顫抖!也如同最后的喪鐘,敲碎了我所有搖搖欲墜的偽裝和……那剛剛?cè)计鹨唤z的、名為“希望”的微光。
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額角傷口滲出的溫?zé)嵫海樦涞钠つw緩緩滑落,帶來一絲黏膩的刺痛。
還有窗外,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刺骨、永不松懈的……死寂目光。
我癱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軟泥。身體因?yàn)閯⊥春蜆O致的寒冷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手腕上那被捏出的、深紫色的淤痕火辣辣地疼,膝蓋和額頭的傷口也在尖銳地叫囂。
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絕望、被誤解的冤屈、還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瘋狂噬咬著我的神經(jīng)!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下。
他囚禁了我。
他讓那個(gè)如同死神化身的玄影……看著我。
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宣告——我的命,從此由他掌控!連死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為什么?!為什么?!!
瓊?cè)A閣的羞辱!林家的傾覆!阿爹的慘死!那一次次被碾碎的希望!那淬入骨髓的仇恨!難道……這一切……在他眼中,就只是……一場可以隨意掌控、可以肆意玩弄的……游戲嗎?!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悲鳴,終于沖破喉嚨的封鎖,在死寂黑暗的房間里凄厲地響起!卻被厚厚的門板和窗欞死死擋住,傳不出去分毫!
淚水混合著額角的鮮血,洶涌而下,灼燒著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哭?哭有什么用?!
這個(gè)念頭再次如同閃電劈開絕望的混沌!
我猛地抬手,用沾滿血污和淚水的袖子狠狠擦去臉上的狼狽!動(dòng)作粗暴,牽動(dòng)傷口帶來更劇烈的痛楚,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
不能認(rèn)輸!林晚!絕不能認(rèn)輸!
蕭徹!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就能磨滅這把復(fù)仇的毒刃?!
你錯(cuò)了!
我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拖著劇痛的身體,從冰冷的地上一點(diǎn)點(diǎn)爬起。踉蹌著走到窗邊那張簡陋的妝臺(tái)前。
銅鏡中,映出一張慘白如鬼、布滿淚痕和血污的臉。額角一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血,頭發(fā)凌亂,眼神卻從極致的悲痛和絕望中,一點(diǎn)點(diǎn)凍結(jié),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死寂和……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
指尖,無意識(shí)地?fù)嵘闲目诘奈恢谩8糁植诘膶m裝,那本油紙包裹的香方冊子冰冷的棱角,如同最忠誠的烙印,緊貼著皮肉。
牽機(jī)……失敗了。
彼岸香……或許還有機(jī)會(huì)?
還有……黃泉引!
冊子最后幾頁,那記載著更加詭譎、更加不祥的禁忌香方——“黃泉引”!
**引魂渡魄,心魔叢生。以極悲極恨之血淚為引,燃之,聞?wù)呷鐗櫉o間,所見皆心中至怖至痛之幻象,心神俱裂,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冰冷的字句如同魔咒,在死寂的腦海中無聲盤旋。
蕭徹……
你不是要掌控我的命嗎?
你不是要看戲嗎?
好!
我讓你看!
看一場……由你自己心中最深恐懼……編織的……地獄之舞!
我緩緩拉開妝臺(tái)最底層的抽屜。里面只有幾件簡單的宮人用品。在最深處,摸索著,拿出一個(gè)只有拇指大小、毫不起眼的粗糙陶瓶。
拔開瓶塞。
一股極其濃烈、刺鼻的劣質(zhì)酒氣瞬間彌漫開來。
這是我入宮前,在泥螺巷那間破敗的雜貨鋪里,用最后幾枚銅錢換來的、最烈的燒刀子。本是用來在寒夜里暖身,或是……在絕望時(shí)麻痹神經(jīng)。
此刻,它有了新的用途。
我面無表情地將那辛辣刺鼻的液體,倒了一些在干凈的布巾上。然后,咬著牙,將浸透了烈酒的布巾,狠狠地按在了額角那道仍在滲血的傷口上!
“嘶——!”
一股如同被烙鐵灼燒般的劇痛瞬間席卷了神經(jīng)!痛得我眼前發(fā)黑,身體猛地弓起,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
劇痛如同最猛烈的強(qiáng)心劑,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軟弱和迷茫!只剩下一種被痛苦淬煉出的、冰冷而瘋狂的清醒!
很好!
我松開布巾。額角的傷口被烈酒灼燒得邊緣發(fā)白,暫時(shí)止住了血,帶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尖銳的痛楚,如同時(shí)刻燃燒的復(fù)仇之火,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
目光再次投向銅鏡。
鏡中的人,臉色依舊慘白,眼神卻已徹底冰封。額角的傷口如同一個(gè)猙獰的烙印。淚水早已干涸,只剩下血污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晚已死。
活著的,是囚徒,是棋子,是……即將點(diǎn)燃“黃泉引”的……復(fù)仇之魂!
窗外,玄影那道死寂冰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枷鎖,依舊牢牢地鎖著這間屋子。
我緩緩勾起唇角。
那是一個(gè)沒有任何溫度、如同冰雕碎裂般的弧度。
帶著刻骨的怨毒,和一種飛蛾撲火般的、玉石俱焚的瘋狂。
夜,還很長。
這場由帝王親手開啟的囚籠游戲……
才剛剛……進(jìn)入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