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那氣息如同最毒的蛇信,猝不及防地舔舐過我的鼻腔!帶著清冽寒梅的孤傲,沉水香的悠遠底蘊,還有一絲……極其細微、卻如同烙印般刻入靈魂深處的……熟悉感!
這香氣……
我的瞳孔在絕對的黑暗中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逆流、凍結!巨大的震驚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頭頂!砸得我眼前發黑,天旋地轉!身體僵硬在原地,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和靈魂的泥塑!
“長……長相憶?!”
一個破碎的、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擠出來,在死寂的秘庫中微弱地回蕩。
不可能!
絕不可能!
“長相憶”……那是祖父晚年耗費畢生心血、窮盡林家香道精髓所創!只存在于香方冊子最深處、如同傳說般的禁忌之香!祖父曾言,此香能通幽冥,能喚回逝者殘念于夢中相會,故名“長相憶”!然其用料之珍稀,制法之繁復,心境之要求,幾近逆天!祖父臨終前,曾焚毀所有相關手稿,嚴令林家后人永不可碰觸!
它……它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出現在這御藥房最深處的秘庫玄鐵盒中?!還被偽裝成……“尸骨花干”?!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徹底愚弄的狂怒瞬間席卷全身!如同從即將觸摸到復仇彼岸的云端,瞬間被狠狠拽入萬丈冰窟!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極致的冰冷中瞬間凍結!
玄影!是他!一定是他!
他給的紙條!他指引的方向!他如同鬼魅般一路的“配合”!原來……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將我引到這里,看到這個?!為了用這虛無縹緲的“長相憶”,來嘲弄我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焚心蝕骨的仇恨?!
巨大的失望和一種滅頂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剛剛燃起的瘋狂火焰!支撐著身體的力量仿佛瞬間被抽空!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藥柜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呵……呵呵……”喉嚨里發出幾聲破碎的、如同哭泣又如同慘笑的聲音,在死寂的秘庫中顯得格外詭異凄涼。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額角傷口滲出的血污,灼燒著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完了……全完了……
阿爹……女兒……終究還是……報不了仇……
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如同山崩海嘯,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所有的仇恨,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個被徹底碾碎、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可憐又可笑的……孤魂野鬼!
就在這心神徹底崩潰、幾乎要癱軟在地的瞬間——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鬼魅低語般的推門聲,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秘庫入口處響起!
沉重的橡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
門外濃墨般的夜色,如同窺伺的巨獸,瞬間涌入門內微弱的月光光斑之中。
一個暗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石碑,悄無聲息地立在門縫外的黑暗里。
是玄影!
他果然來了!來看我這只被他精心誘捕、玩弄到崩潰的獵物!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咽喉!我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帶著瀕臨崩潰的驚懼和怨毒,瞪向門口那道身影!
然而,預想中的嘲諷、殺意,甚至那熟悉的死寂冰冷,都沒有出現。
玄影靜靜地站在那里。那雙在門外濃重夜色映襯下、顯得異常深邃的眼眸,穿透門縫的黑暗,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不再是純粹的、亙古不化的死寂。
而是……翻涌著極其復雜、極其沉重的……痛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向前邁了一步。沉重的腳步踏在秘庫冰冷光滑的石磚上,發出清晰的回響。
這一步,將他半個身子暴露在門縫透入的那點慘淡月光之下。
暗青色的勁裝,勾勒出精悍利落的線條。那張普通到毫無特色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濃重的、化不開的哀傷。他的目光,越過我因絕望而劇烈顫抖的身體,落在了我手中那個還捏著的、散發著“長相憶”冷香的素白油紙包上。
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不再是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而是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歲月和沉重秘密磨礪出的、難以言喻的滄桑和……哽咽?!
“那不是……尸骨花……”
他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帶著血沫的氣息:
“那……是‘長相憶’……”
“是先帝……臨終前……命我……親手放進去的……”
先帝?!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再次在我混亂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先帝?!蕭徹的父親?!
“當年……”玄影的聲音更加低沉沙啞,仿佛陷入了某種極其痛苦的回憶,“先帝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他……他一生殺伐果斷,心中……卻有一處至深的……遺憾和痛……”
“他……他命我尋遍天下……終于找到林家流落在外的一份殘譜……又耗盡內庫珍藏……才勉強……制成了……這一丸……”
玄影的目光,緩緩抬起,再次落在我慘白如紙、寫滿了震驚與茫然的臉上。那眼神里的哀傷和悲憫幾乎要溢出來。
“陛下……他登基后……便命我……將此香……封存于此……永不動用……”
“他說……”
玄影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艱澀,帶著一種難以承受的重量,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死寂的秘庫中,也狠狠砸碎了我所有的認知:
“此香……通幽冥……喚殘念……卻……需以生者心頭至痛至悔之血淚……為引……”
“他……不愿……更不敢……再驚擾……泉下……故人……”
“故人”二字,被他念得極重,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沉痛。
巨大的信息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我搖搖欲墜的意志!先帝?!遺憾?痛?!故人?!還有……蕭徹……他……他封存此香……永不動用?!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長相憶”這根絲線猝然串起!一個模糊卻令人心膽俱裂的真相,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沌的腦海!
難道……難道當年皇家別苑……那場導致我被燙傷疤痕的意外……那場讓蕭徹(當年的小皇子)與我相遇的意外……背后……竟牽扯著先帝的……一段隱秘?!一段與林家……或者說……與我……有關的隱秘?!
那個“故人”……是誰?!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更加深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那顆剛剛被絕望占據的心臟!
就在這時!
我的袖袋里!那個從王德海枕下暗屜中順手摸來的、小小的油紙包!如同被無形的火焰點燃,猛地變得滾燙!緊貼著我的手臂!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屬于沉水香的沉靜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舊墨香……透過油紙,絲絲縷縷地鉆入我的鼻腔!
這墨香……這氣息……
一個塵封了太久的、幾乎被遺忘的模糊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猛地泛起漣漪!
那是……祖父書房里……那方他用了大半輩子的……舊硯臺的氣息?!
為什么會在這個油紙包里?!
巨大的疑問如同毒刺!我幾乎是出于本能,顫抖著手,不顧一切地從袖袋中掏出那個滾燙的油紙包!在玄影深沉復雜的目光注視下,在秘庫死寂的黑暗中,用沾滿血污的手指,粗暴地撕開了油紙!
慘淡的月光,吝嗇地照亮了油紙包里的東西。
那不是香料!也不是什么毒藥!
那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已經泛黃發脆的……紙箋!
紙箋上,是幾行熟悉的、力透紙背、帶著祖父獨有風骨的……小楷!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釘在那些字跡上——
**“吾兒親啟:**
**若見此箋,則為父已去。香道一途,執念易生心魔。林家‘長相憶’,非福乃禍。當年別苑舊事,牽扯宮闈秘辛,先帝有愧于心,臨終托付此香于吾,囑吾封存,永世不出。然此香……關乎陛下(蕭徹)生母……端敬皇后……真正死因……慎之!慎之!萬不可……再啟禍端!**
**父絕筆”**
端敬皇后?!蕭徹的生母?!她的死因?!與“長相憶”有關?!與當年別苑舊事有關?!與……我林家有關?!
祖父的絕筆!先帝的托付!封存!永世不出!
所有的信息!如同最狂暴的颶風!瞬間在我的腦海中瘋狂肆虐、碰撞!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認知、所有的世界……徹底撕碎!重組!
巨大的眩暈感猛烈襲來!眼前的一切——玄影那張寫滿哀傷的臉,手中散發著冷香的“長相憶”油紙包,還有這張泛黃發脆、帶著祖父絕筆的紙箋——都變得模糊、扭曲、旋轉!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從喉嚨里擠出!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干!眼前猛地一黑!
手中的紙箋和那丸“長相憶”香丸,無力地滑落……
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朝著冰冷堅硬的地面……栽倒下去……
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
仿佛看到那道暗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間掠至身前……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托住了我下墜的身體……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沉重到無法承受的……
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