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燈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搖曳,將玄離批閱奏疏的身影拉長,孤峭地印在冰冷的金磚上。東海之濱的秘報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頭。青陽符紙上的警示——“人禍引動地怨”,與前朝海陵侯府的關聯,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靈魂深處那道名為“母妃之死”的舊傷疤。
他不能再等。
當第一縷灰白的天光掙扎著刺破王城厚重的云層,玄離已然踏上了東行的御舟。沒有盛大的儀仗,只有數百名沉默如礁石的黑甲“影龍衛”隨行。巨大的樓船劈開渾濁的江水,順流而下,船艙內彌漫著壓抑的寂靜。玄離憑窗而立,玄黑的常服幾乎融入陰影,目光沉沉地投向水天相接處那片越來越濃的靛藍。江風帶著水腥氣,灌入艙室,卻吹不散他眉宇間凝結的陰郁。
離東海越近,空氣中那股咸腥的海風里,就越是摻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寧的**怨憎**之氣。仿佛有無數含恨的亡魂在深海中哀嚎,那聲音穿透海水,彌漫在空氣里,無聲地侵蝕著活人的心神。隨行的影龍衛,皆是百戰精銳,此刻也顯露出不易察覺的煩躁,呼吸變得粗重,眼神偶爾閃過一絲戾氣。
“陛下,”影龍衛統領低聲稟報,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前方哨探回報,海陵城……氣氛詭異。城門雖開,但城內死寂,街道空曠,偶有行人,也皆面色青灰,眼神麻木,如同行尸。”
玄離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窗欞。青陽的警示在他腦中回蕩:“恐通幽冥……舊日殘魂,或借水脈而蘇。”眼前這座籠罩在死寂與怨憎中的城池,正是印證!
御舟靠岸。海陵城高大的城門洞開,卻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沒有地方官員迎接,只有幾個穿著破舊衙役服色的人影,遠遠地跪在碼頭的陰影里,身體微微發抖,頭埋得極低,不敢看那艘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巨艦。
玄離踏上碼頭濕冷的石板。那股令人作嘔的怨憎之氣瞬間濃烈了數倍,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上來,試圖鉆進每一個毛孔,勾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懼與惡意。他體內源自北荒磨礪出的堅韌意志猛地一震,強行驅散了那股不適,但眉宇間的冰寒更甚。
“帶路,去海陵侯府舊址。”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衙役頭子顫抖著爬起來,佝僂著腰,像一截被風霜摧殘的枯木,引著玄黑的人流,沉默地穿過空曠得可怕的街道。兩側的房屋門窗緊閉,偶爾有縫隙里透出窺探的、死氣沉沉的目光,又迅速隱去。整座城,仿佛只剩下他們一行人靴底敲擊石板的單調回響,以及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怨念低語。
海陵侯府,這座曾經煊赫一時的府邸,早已在王朝更迭中敗落。斷壁殘垣間荒草叢生,焦黑的梁木訴說著不知何年何月的大火。只有那巨大的、布滿苔蘚的石砌地基和幾根斷裂的雕花石柱,還依稀能看出昔日的規模。
玄離的目光掃過這片廢墟,最終落在那片地基中央。那里,并非完全荒蕪。一片扭曲的、散發著微弱腐臭氣息的暗綠色藤蔓,如同某種病變的血管,纏繞著幾塊巨大的基石,藤蔓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藤蔓的中央,詭異地開著一朵臉盆大小的慘白花朵,花瓣邊緣流淌著污濁的黏液,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甜膩氣味。
正是青陽奏報中提及的“怨海花”!以地脈怨氣為食,其花粉能惑亂心神,誘發疫病!
“挖。”玄離只吐出一個字。
影龍衛沉默地抽出特制的玄鐵鏟,動作迅捷而精準,避開那詭異的藤蔓,開始向下挖掘。泥土被迅速翻開,越往下,土色越深,最后變得如同凝固的污血。那股怨憎之氣也愈發濃烈刺鼻,幾乎化為實質。
“鏗!”一聲金屬撞擊硬物的脆響。
鐵鏟碰到東西了。
清理掉深色的泥土,一個巨大的、布滿奇異扭曲符文的青銅圓蓋顯露出來。蓋子中心,是一個猙獰的獸首浮雕,獸口大張,獠牙畢露,口中銜著一枚布滿銅綠、卻依舊散發著不祥烏光的令牌——令牌的紋樣,赫然與玄離記憶深處,母妃臨終前死死攥在手中、最終被宮人強行掰走的那枚護身符,一模一樣!只是這枚更大,更邪異!
令牌上,刻著兩個古老的篆字:“鎮淵”!
玄離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母妃慘死時圓睜的、充滿驚駭怨毒的眼睛,與眼前這枚散發著幽冥氣息的“鎮淵令”瞬間重疊!
“打開它!”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與壓抑而微微嘶啞。
數名影龍衛合力,用特制的撬棍插入青銅蓋邊緣。沉重的摩擦聲響起,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蓋子被一寸寸撬開。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萬年沉尸、深海淤泥和極致怨毒的冰冷惡臭,如同火山爆發般沖天而起!距離最近的幾名影龍衛猝不及防,瞬間臉色青紫,雙目充血,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竟揮舞著兵器互相砍殺起來!那股怨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沖擊著所有人的神智!
玄離悶哼一聲,體內蟄伏的北荒煞氣與帝王龍氣本能地升騰,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勉強抵御著這精神沖擊。他強忍著翻騰的氣血,目光穿透彌漫的惡臭黑氣,死死盯向那打開的洞口。
下面,并非實地。而是一片粘稠得如同墨汁、緩緩蠕動的黑色水面!水面之下,隱約可見無數扭曲、腫脹、面目猙獰的蒼白人形在無聲地掙扎、哀嚎!更深處,似乎有龐大得難以想象的陰影在緩緩游弋,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威壓!
這不是井!這是通往幽冥怨海的“歸墟之眼”!而那枚“鎮淵令”,根本不是鎮壓之物,而是開啟這地獄之門的鑰匙!是汲取、轉化、放大此地怨氣,滋養怨海花,最終引動人間疫病的邪惡樞紐!
“玄離——!!”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剎那,一聲飽含著滔天怒火與失控力量的尖嘯,撕裂了海陵城死寂的天空!
赤炎!
她不知何時追蹤而至,懸停在廢墟上空。周身赤金烈焰瘋狂翻騰,比在江南焚船時更加暴烈、更加混亂!熔金的眼瞳中,理智的光芒幾乎被純粹的暴怒和一種被欺騙、被背叛的狂亂火焰徹底吞噬!她死死盯著下方玄離手中那枚剛剛被影龍衛呈上的“鎮淵令”,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饒恕的罪證!
“你果然在找它!為了這骯臟的力量?!為了你母族的余孽?!”赤炎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焚毀一切的瘋狂,“你騙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她認出了那令牌上的氣息,與她本源相沖的、源自幽冥歸墟的污穢之力!而玄離追尋此物的舉動,在她失控的認知里,徹底坐實了背叛!
“赤炎!冷靜!不是你想的那樣!”玄離厲聲喝道,試圖用蘊含龍威的聲音壓制她的狂亂。同時,他毫不猶豫地將那枚散發著邪異烏光的“鎮淵令”狠狠擲向那片蠕動的黑色水面!必須毀掉這樞紐!
然而,就在令牌脫手的瞬間——
轟!!!
整個海陵侯府廢墟劇烈震動!那朵巨大的怨海花驟然爆開,噴吐出漫天慘綠色的劇毒花粉!無數條暗綠色的藤蔓如同活過來的毒蛇,從地下、從廢墟的每一個角落瘋狂竄出,帶著粘稠的毒液和尖銳的倒刺,無差別地卷向在場的所有人!歸墟之眼中,粘稠的黑水如同沸騰般翻滾,數條由純粹怨念和腐尸構成的巨大、滑膩的黑色觸手,帶著令人作嘔的腥風和凄厲的尖嘯,破水而出,狠狠抽向玄離和他身邊的影龍衛!目標,正是那枚墜落的“鎮淵令”!
混亂!絕對的混亂!
劇毒花粉彌漫,扭曲視覺,侵蝕心智;瘋狂藤蔓纏繞撕扯;幽冥觸手橫掃千軍;頭頂,是徹底失控、裹挾著焚天之焰俯沖而下、誓要將玄離連同這污穢之地一同凈化(或者說毀滅)的赤炎!
玄離瞬間陷入絕境!他揮劍斬斷數條纏繞而來的毒藤,腥臭的汁液濺在臉上帶來灼痛。一道巨大的幽冥觸手帶著萬鈞之力當頭砸下!他奮力格擋,“鐺!”一聲巨響,虎口崩裂,長劍幾乎脫手,恐怖的力量震得他五臟移位,一口鮮血噴出!更要命的是,赤炎那焚盡萬物的烈焰巨爪,已近在咫尺!高溫將他額前的發絲瞬間烤焦!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瞬間!
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劃破混亂夜幕的流星,以一種超越極限的速度,突兀地出現在玄離與那毀滅性的烈焰、觸手之間!
是青陽!
她依舊覆蓋著那條符文布帶,重明烏木杖在她手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銀輝!她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去“看”那致命的攻擊,而是猛地將烏木杖插進腳下翻騰著怨氣的土地!
“以吾之血,通靈引契!重明凈世,鎮!”
她清越的聲音帶著一種獻祭般的決絕,雙手結印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殘影!指尖狠狠劃過自己的心口位置!
嗤——!
一道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璀璨、更加凝練、蘊含著磅礴生命本源力量的金色血線,如同燃燒的金色閃電,從她心口激射而出,精準地注入烏木杖頂的重明鳥雕像!
“唳——!!!”
一聲清越神圣、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污穢的長鳴,響徹云霄!烏木杖上的重明鳥雕像瞬間“活”了過來!虛影暴漲,化作一只翼展數丈、通體流淌著純凈銀輝的神鳥!神鳥雙瞳如同兩輪小太陽,射出洞穿幽冥的凈化之光!
這光芒首先撞上了赤炎的焚天之焰!
嗤啦——!
如同滾燙的烙鐵浸入冰水!暴烈的赤金火焰與神圣的凈化銀輝猛烈對撞、湮滅!產生巨大的能量亂流!赤炎俯沖的身形被硬生生阻住,熔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致的痛苦和茫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被狂暴的能量沖擊得向后翻滾!
與此同時,重明鳥的虛影雙翼一振,無數銀輝翎羽如同光之箭矢,暴雨般射向那幾條襲來的幽冥觸手和漫天的慘綠花粉!
滋滋滋——!
觸手被銀輝灼燒,發出凄厲的嘶鳴,如同冰雪般消融!劇毒花粉在銀輝中紛紛化為飛灰!
然而,強行引動如此磅礴的凈化之力,以心血為祭,代價是巨大的!
青陽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覆蓋雙眼的符文布帶之下,兩道刺目的血痕,如同蜿蜒的小蛇,瞬間滲透了青布,順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緩緩滑落!她悶哼一聲,氣息如同風中殘燭般急劇衰落,身形晃了晃,向后軟倒!
“青陽!”玄離目眥欲裂,不顧自身傷勢,猛地撲上前,一把將軟倒的青陽攬入懷中!
觸手冰涼!她的身體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生機如同開閘的洪水般飛速流逝!那覆蓋雙眼的布帶上,刺目的血痕還在不斷擴大!她為了救他,強行透支了本源,甚至可能……永遠失去了那溝通天地靈機的“視”力!
“嗬……玄……離……”青陽靠在他懷里,氣若游絲,染血的布帶下,唇角卻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就在此刻!
那枚被玄離擲出的“鎮淵令”,在混亂的能量亂流中,并未落入歸墟之眼,反而被一條縮回的幽冥觸手末端卷住,猛地拽向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水面!
“令牌!”玄離心頭一緊,那是關鍵!是母妃之死的線索,也是關閉這禍源的關鍵!
然而,懷中的青陽氣息奄奄,頭頂是暫時被擊退卻依舊暴怒混亂的赤炎,四周是殘余的藤蔓和蠢蠢欲動的歸墟黑水……他分身乏術!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咻!咻!咻!”
三道凌厲無匹、帶著撕裂空氣尖嘯的玄鐵弩箭,如同索命的黑光,從廢墟外圍一處殘破的高墻后,呈品字形,精準無比地射向玄離的后心!時機歹毒到了極點!正是他心神劇震、懷抱青陽、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絕對死角!
刺殺!蓄謀已久的刺殺!
玄離抱著青陽,根本無從閃避!他猛地轉身,試圖用后背硬抗,同時將青陽死死護在身前!
眼看弩箭就要透體而入——
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側方撲出!速度爆發到極致,竟用自己的身體,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三支奪命弩箭!
噗!噗!噗!
沉悶的利器入肉聲接連響起!
鮮血,瞬間染紅了玄黑的衣甲!
那身影重重地摔在玄離腳邊,濺起一片塵土。玄離低頭,瞳孔驟然收縮!
是影龍衛副統領!那個一路沉默護衛、曾在北荒與他并肩殺過狼群的漢子!此刻,他胸前插著三支兀自顫動的弩箭,鮮血汩汩涌出,染紅了身下的瓦礫。他抬起沾滿血污的臉,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大股的血沫,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只死死盯著玄離懷中的青陽,又艱難地轉向玄離,最終凝固成一片無光的死寂。
用自己的命,換了帝王一瞬的生機!
“吼——!”玄離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憤怒吼!眼睜睜看著忠心的部下為自己擋箭而死,懷中是雙目染血、生機微弱的青陽,頭頂是失控的赤炎,腳下是翻騰的歸墟……極致的憤怒與悲痛如同巖漿噴發,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他體內,那股源自北荒、融合了無數生死搏殺磨礪出的兇煞之氣,以及登基后凝聚的帝王龍氣,在這極致的情緒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轟然爆發!
轟——!
一股肉眼可見的、混雜著暗紅煞氣與玄金龍形的恐怖氣浪,以玄離為中心猛地炸開!如同實質的沖擊波,橫掃四方!
殘余的藤蔓瞬間化為齏粉!
翻騰的歸墟黑水被狠狠壓回洞口!
連暫時被擊退、懸浮在半空混亂掙扎的赤炎,也被這股狂暴的氣浪掀得一個趔趄,熔金眼眸中的瘋狂火焰似乎被這純粹的、暴怒的帝王之威震懾,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玄離雙目赤紅,如同滴血!他輕輕將昏迷的青陽交給僅存的幾名影龍衛,嘶聲下令:“帶她走!護住她!去……找姬玉!”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西境,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能暫時托付青陽的凈土。
他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眸如同煉獄修羅,死死盯住弩箭射來的方向,盯住那深不見底的歸墟之眼,盯住那枚即將沉入幽冥的“鎮淵令”!也掃過空中那暫時被震懾、卻依舊危險無比的赤炎!
血債,必須以血償!
這污穢的源頭,必須徹底埋葬!
這失控的火焰……也必須……
他緩緩抬手,沾滿血污的手,握緊了那柄從北荒帶回、曾飲過無數兇獸之血的黑色短匕。匕首的鋒刃上,倒映著他此刻猙獰如鬼的面容,也倒映著頭頂那片被煞氣與龍氣攪動的、鉛灰色的、仿佛即將塌陷的天空!
海陵城的廢墟之上,風暴的中心,只剩下他一人。腳下是忠魂的血,懷中殘留著摯友的冰冷與血腥,頭頂是失控的烈焰與深沉的怨海。帝王的孤絕與暴怒,在此刻攀升到了頂點。
西境,鐵壁關。
肅殺之氣凝如實質。連綿的營帳如同匍匐的巨獸,在蒼涼的戈壁背景中沉默。中軍大帳內,燭火通明。
姬玉一身玄甲未卸,端坐在巨大的沙盤前。沙盤上,代表西戎諸部的狼頭小旗被狠狠釘在幾個關鍵隘口之外,象征著不久前那場血腥的勝利。然而,她的眉頭并未舒展,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沙盤邊緣,那象征著王城方向的位置。
案頭,一份來自王城的密報已被拆開,上面的字跡卻讓姬玉的心一點點沉入冰谷。不是關于東海,不是關于朝局,而是關于……赤炎。密報詳細描述了赤炎在王城愈發“跋扈”的行徑,尤其“重點”提及了她對皇帝玄離那份毫不掩飾的、甚至帶著占有意味的“特殊態度”,以及皇帝對此的“縱容”與“回護”。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細針,精準地刺向姬玉心中最隱秘的角落。聽雨軒初遇時那抹如同春陽的笑容,十年間于權力漩渦中若即若離的扶持與默契,滄瀾關烈焰中她隔海望見他身影時瞬間的悸動……那些被鐵血與責任強行壓下的、屬于“姬玉”而非“大將軍”的情感,此刻被這密報殘忍地翻攪出來,混合著對赤炎那份野性難馴、肆意靠近玄離的強烈排斥,發酵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冰冷的怒意。
“報——!”帳外傳來親衛急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驚惶。
“講。”
“大將軍!關內……關內嘩變!‘飛熊營’、‘烈風營’突然封閉營區,扣押了督糧官和幾位將領,打出旗號……”親衛的聲音頓住,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打出旗號‘清君側,誅妖妃’!他們……他們指控陛下被妖女赤炎迷惑,禍亂朝綱!要求……要求陛下交出赤炎,否則……”
“否則如何?”姬玉的聲音冷得像西境最硬的冰。
“否則……便開關獻城,迎西戎大軍入關!”親衛的聲音帶著哭腔。
轟——!
姬玉猛地站起!沉重的玄甲發出鏗鏘的撞擊聲!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嘩變!而且是打著“清君側”旗號的嘩變!目標直指赤炎!更要開關獻城?!
這絕不是普通的兵變!這是要將她和整個西境軍,都架在烈火上烤!將她姬玉,置于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是選擇忠于皇帝,鎮壓兵變,背上屠殺同袍、維護“妖妃”的千古罵名?還是……順應“軍心”,交出赤炎(雖然她根本不在西境),甚至……順勢而為?
燭火在她冰冷的玄甲上跳躍,映照著她急劇變幻的臉色。憤怒、震驚、被背叛的痛楚、對朝堂陰謀的洞悉、以及對玄離此刻處境的擔憂……種種情緒如同風暴般在她眼中翻騰。案頭那份關于赤炎的密報,此刻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的手,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按在了腰間那柄象征著“鎮岳”之權的螭龍長劍劍柄之上。冰冷的觸感傳來,卻無法冷卻心中翻騰的烈焰。
帳外,兵變的喧囂聲、火把的噼啪聲、慌亂的奔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如同洶涌的潮水,拍打著中軍大帳,也拍打著姬玉心中那根名為“忠誠”與“情感”的、已然繃緊到極限的弦。
鐵壁關的夜,從未如此漫長而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