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街道此時一片寂靜,許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一輛低調的馬車碌碌的朝宮門駛去。
“下車吧?!背汕鹦⌒牡膶⒀┏鱿?。
天邊一片慘白,雪朝攏了攏披風,出門時還不曾下雪,此刻已開始飄起細碎的雪花了。才十月底,若是在南夏穿今日這身裝束倒也合理,只是現在是在北成,雪朝打了個寒噤。
“出來太匆忙,竟沒發現你披了件單薄的披風。”楚荷丘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身上也單薄的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
“夫君不必如此…”雪朝正欲阻止,楚荷丘卻握緊她的手朝乾慶殿走去。
“我往日已習慣了。你初次經歷北成的秋天,想來是不知這里的寒冷,讓你的侍女多備些御寒的衣物,幽州比上京更是冷上千百倍?!?/p>
他或許說的不錯,他的手心確實熱乎乎的。
乾慶殿,侍女接過二人的披風,又替楚荷丘拂去肩頭落下的雪,才讓二人進了內殿。
“兒臣拜見父皇。”
北成帝虛弱的睜開眼,醫工讓他多休息,他便躺著了。
“你們來了?!北背傻劭聪虺汕?,見他此時已脫下官服換了一身深色秋裝,衣領與袖口還綴著一圈兔毛。
“雪朝說擔憂父皇病情,特來探望父皇?!背汕鹫f道。
雪朝看他一眼,不是說來辭行的么。“兒媳聽聞父皇抱恙,心中不免擔憂?!?/p>
北成帝笑了,“甚少見荷丘穿這樣的衣衫?!?/p>
楚荷丘低頭看去,這是雪朝準備的。
“還記得你小時候,下了雪也穿著件單衣,嬤嬤們不說,你也不覺得冷?!北背傻厶а劭粗鼽S的床帳,“那時候你才八歲,現在都這么大了?!?/p>
雪朝默默聽著,悄悄看他一眼。
楚荷丘神色微動,仿佛也在回憶,“兒臣不記得有此事了?!?/p>
北成帝轉頭看向他們,蒼老混沌的眼珠轉了轉,“有人照顧你,你母后也能安心了?!闭f罷又伸出手,夫妻二人趕忙上前。
“你們都是好孩子?!北背傻鄣蜗乱坏螡釡I,楚荷丘仿佛第一次見到北成帝的脆弱。
“劉瑞?!?/p>
“奴才在。”
“外面下雪了?”北成帝強撐著,
“是?!眲⑷鸫故?。
“天氣冷,別只顧著自己穿暖,你媳婦的手還是涼的?!北背傻坌粗汕?。
“是兒臣疏忽了?!?/p>
雪朝不語,不愿打擾他們父子二人談話。
“劉瑞,將德惠皇后的鑲金絲白狐裘取來,贈予錦王妃?!?/p>
“是。奴才這就去取?!?/p>
“多謝父皇?!毖┏卸Y。
北成帝松開二人,手指了指書案,“荷丘,去拿棋譜來。”
“是?!背汕鹱吡藥撞剑姇干现环帕艘槐緯摲狐S的大成棋譜。
北成帝看向雪朝,“朕沒空教導你棋藝了,自己回去好好看吧。”說罷,仿佛困了一般,合上雙眼。
“回去吧。朕乏了。”
“是。”
二人行禮,楚荷丘將棋譜遞到雪朝手里,雪朝翻了翻,是大成棋譜的下冊。
“錦王妃,狐裘?!眲⑷鸸Ь吹膶⒑眠f到楚荷丘手中,楚荷丘觸上衣擺上繡著的鳳穿牡丹,竟然是母后之物…
他隨手將狐裘披在雪朝身上,而后二人攜手離開。
狐裘確實暖和,雪朝已感受不到寒風了。“既然是母后之物,我還是脫下來吧?!毖┏直阋忾_絲帶。
“不必?!背汕鹬浦顾耙患茫┲闶??!?/p>
“你今日為何不說是來辭行的?”雪朝疑惑的看向他。
楚荷丘抬頭看了看這巍峨的紅墻,仿佛也在惋惜,“父皇都知曉?!?/p>
雪朝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眉梢上落下一片雪花,隨后便很快融化了。
今日這宮道仿佛比從前走過的更加冗長,小雪天里,朱紅色在天上灑下的潔白中忽隱忽現,往日便嚴肅寂靜的北成皇宮,如今更添了幾分肅穆深情。
腳步聲聲,是楚荷丘靴底踏在青磚上的回應。雪朝眼觀鼻鼻觀心,粉錦繡鞋偶爾鉆出裙擺,像盛開的蓮。
走了段距離,雪朝才發現,這并非來時的路。
路過一處宮殿時,楚荷丘腳步慢了幾分。
怡寧殿。
雪朝看清牌匾上的三個大字。
楚荷丘略停了停。
怡寧殿,自己幼時居住的地方,劉淑媛曾居住過的地方。那個他只喚了一聲娘,便害怕不已的劉淑媛,曾撫養過他,某一年,年幼的自己非梗著脖子叫她娘,卻不想害死了她。
北成帝只是看她性子軟,這才將年幼喪母的楚荷丘放在她身邊,她怎么可以真的做楚荷丘的娘親呢,他可是皇后的兒子啊……
楚荷丘眸色沉了又沉,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另有其人,他會說話起便被周圍人告知,他的母親是已故的德惠皇后。
他記得劉淑媛總是謹小慎微的關照著自己,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十分有禮,三殿下,三殿下……
記事起,她總會這樣叫自己,從不肯叫自己的名字。明明無人之時,也會心疼的叮囑自己,多用飯,好長得壯實……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的固執中毀掉了。
劉淑媛那雙包含淚水的眸子,楚荷丘這輩子都忘不掉。
娘,兒子要去幽州了。
楚荷丘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終于在雪朝疑惑的目光中帶著她再次遠去。
“會順利嗎?”雪朝看向前方,一扇扇宮門在等候自己跨過。
“害怕了?”楚荷丘扯起微笑,
雪朝正看他,原本灰白的天卻突然出現一縷暖陽,晃得她眨了眨眼,
“有我在。別怕?!?/p>
這句話仿佛就是一粒定心丸,雪朝噗通亂跳的心逐漸安靜下來,開始盤算自己的事。
回到府上,桂伯已將重要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王府又恢復往日的井然有序,甘露朝她點了點頭,雪朝頜首。
趁著沒人,寒客湊到雪朝耳邊,“那邊的事也都停了。也給足了錢,應該不會有人出賣此事?!?/p>
雪朝頜首,“本宮的東西可都整理好了?”
“都已妥當。現銀已全部帶走,金銀首飾也一應都裝點妥當?!?/p>
“不重要的東西就放在庫房里鎖起來。走得匆忙,需得輕裝上陣?!毖┏⑾蜻h處。
“若是丟了如何是好?”甘露問道,
“南夏皇宮敕造,無人敢動。況且,本宮總覺得還有回來的一日。先不管了,先帶走要緊的?!毖┏瘮[了擺手,隨后回到內室脫下狐裘,抱在懷里細細的觀察著手里的棋譜。
她還惦記著北成帝答應給自己的保障,今日在乾慶殿一直沒有等到,難不成在這棋譜中?觀察半天,她又將上冊拿了過來,仔細對比,接連擺弄了快一個時辰都沒有發現關竅所在。她有些懊惱,正欲起身卻忘記狐裘還被自己抱在懷里。
狐裘隨即掉在了地上。
雪朝趕緊將它撿了起來,看得出這狐裘的邊上的毛是由一整只狐貍所制,內里是白狐皮,外面是用金線繡著的鳳穿牡丹圖樣的鍛面,她撫了上去,不由得驚嘆不愧是皇后所用之物,繡工栩栩如生。
手指觸上內里柔軟的毛皮,仿佛那白狐正露著腹部躺在自己掌下。她仔細地看著細密的針腳,卻猛地發現針腳旁卻留著幾個微不可察的針孔,仿佛有人改過這棉線的走向一般。
一時間,她心里有一個大膽的念頭。
于是雪朝看了看四周,內室只有她一個人。她伸手揉抓著狐裘的內里,上下檢查一番發現后背處仿佛多縫了一塊綢布。
“雪朝。”
楚荷丘的聲音響起,雪朝趕緊將狐裘掛在一旁,裝模做樣的整理起梳妝匣里的東西。
“夫君?”雪朝捧著一個盒子。
“可收拾好了?”楚荷丘掃過狐裘,眼神落到雪朝身上。
“嗯。夫君看看還要什么要帶走的?”雪朝放下匣子走到他身邊。
“沒什么了?!背汕鹂聪蛩诹恋难壑椋艾F在去休息會兒吧,我們亥時出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