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重歸寧靜,楚荷丘擺弄著手上的信件,嘴角噙著滿足的笑。他攤開信紙,提筆蘸墨。在紙上重重的寫下幾個大字。
吾妻雪朝。
“沈凌。”
“屬下在。”沈凌推門而入。
“去找幾個可靠的人來。”楚荷丘看他一眼,心想著卻是越早越好,“現在就去。”
“是。”
等待的間隙,楚荷丘又看向信紙,他竟然希望雪朝也寫一封書信給自己,不若騙她外出忙碌,再寄信與她,這樣是不是她也會寫一封信給自己。
楚荷丘忽然意識到自己想法的荒唐,胸口一陣氣悶,胡亂的抓起信紙揉作一團丟了出去。如今真是越來越搞不懂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怎么會為了得到一封信而如此大費周章!
不過很快,楚荷丘便重新冷靜下來,他沒想到,自己從前隨意將給她的承諾與情話竟在不知不覺中欺騙了自己,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很滿足,甚至貪戀著雪朝帶給自己的溫暖。
“王爺,人找來了。”沈凌打斷他的思緒。
楚荷丘回過神,不動聲色的找尋著丟棄的紙團,又神色平常的撿起、打開、盡力恢復平整。做完這一切,他才看向幾人,思索片刻,他指了其中一個,“就你吧。本王記得你,校場練武中屢次拔得頭籌。”
男子抱拳行禮,“屬下劉武謹聽王爺差遣。”
楚荷丘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信封交到他手中,“替王妃送封家書。”
“是。屬下定不負所托。”
“不必著急,記得帶信回來。不枉王妃等待一場。”楚荷丘將金釵遞給他,“此物也一并轉交。沈凌,帶他去賬房,給他拿盤纏。”
“是。”
幾人退了出去,劉武有些失落的看向沈凌,“凌哥,你怎么不說清楚是送信啊。”
“怎么?不想去?”沈凌看他一眼。
“不是啊,我以為是做什么大事,正想大展拳腳。”劉武撇了撇嘴,“既然送信,為何不走官驛?你別說,這金釵還挺沉。”
沈凌點他,“此事不可張揚。王爺自有他的道理。你安心將信送到,再將回信帶回來即可。你若辦得好,自然就入了王爺王妃的眼。”
“當真?”劉武半信半疑。
沈凌瞪他一眼,“辦不好,提頭來見!”
書房內,楚荷丘再沒有心思去處理堆積的事務。他騰的一聲從木椅上站起,長腿一邁便朝后院方向走去。
雪朝此刻正覺著頭昏腦脹,已被寒客扶著上床歇息了。意識昏沉,她陷入一個又一個夢境里。先是夢見同自己的母親在蓮池邊賞花,下一刻場景便轉換至棲梧宮,眾人都跪在地上痛苦不已。
她看見自己也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著自己的父皇為母后討回一個公道,下一刻白玉鎮紙卻朝著自己砸了過來。
雪朝忽地睜開眼睛,只看見楚荷丘神色擔憂的望著自己,手里還拿著溫熱的帕子擦拭著自己的額頭。
“雪朝,你醒了。”楚荷丘伸出手背探試著她的溫度,“把藥喝了吧。”
她張了張口,卻沙啞著說不出話。
“你突發高熱,定是這幾日奔波勞累所致,都是我沒照顧好你。”楚荷丘懊惱不已,實在不該寒夜里冒雪出發,他將勺子遞在她嘴,“乖乖把藥喝了,這樣才能好得快。”
她抬起手臂放在自己額上,額角確實滾燙。雪朝張了張嘴,正欲講話,不料溫熱苦澀的藥湯卻滑進自己的喉嚨中,嗆得她咳嗽起來。
楚荷丘趕緊放下藥碗,拿著手帕慌亂的擦拭著下頜殘留的藥漬。“抱歉抱歉。是不是燙到了?”
雪朝強睜開眼,指著站在一旁的甘露,甘露見狀快步走至床邊,小心的把她扶起,“王爺這下可以喂藥了。”
楚荷丘尬的輕咳一聲,又端起藥碗,這次對著勺子吹了吹,又抿了一口,確認溫度適中后才遞到雪朝唇邊,雪朝看了一眼,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勺子里的湯藥已被他嘗了大半。
“喝吧,不燙了。”楚荷丘見她遲疑,于是開口勸了一句。
甘露忍著沒有笑出聲,“還是奴婢來喂吧,藥涼了就失了藥性了。”
楚荷丘這才發現雪朝有些幽怨的看著自己,空氣一時間有些凝固,“你去拿些蜜餞來。”
甘露只好領命離開。
楚荷丘坐到雪朝身后,扶著她靠在自己懷里,又替她蓋好被子,“我沒有照顧過人,以后我會學著去怎么照顧你的。”隨后他一手端起藥碗,一手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喂進她唇中。
“怎么都不說話?”楚荷丘喂完最后一勺,又喂她吃了顆蜜餞。“要躺下嗎?還是坐一會兒?”
雪朝張了張嘴,只說出幾句沙啞的話來。
“就這樣坐一會兒吧。”
楚荷丘嗯了一聲,直了直后背,想讓她靠的舒服一點。“信我已命人寄出去了。你放心,我囑咐他一定帶回信給你。”
唇中苦澀與甘甜交織,沖擊著她的味蕾。雪朝點了點頭,稍微動了動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中。
“冷嗎?”楚荷丘聲音溫柔。
雪朝搖了搖頭。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室內也點上了燭火,“天都黑了呀。”
“喉嚨不舒服就少說些話。”楚荷丘聽見她的聲音變了個調,趕緊制止她,“你睡了半個時辰。冬日里天黑的早些。”
“水。”雪朝抬起眼皮看他,
“好。”楚荷丘站起身,又墊了幾個軟枕在她身后就去桌前倒熱茶了。
雪朝此刻恢復了些力氣,從他手里拿過茶盞一飲而盡。楚荷丘許是還想喂她,卻不想被她奪走,于是只好悻悻的垂下手去。
“還喝嗎?”楚荷丘替她擦去唇角溢出的水珠,
雪朝點頭,接連喝了三四杯,才終于覺得舒服了不少。
放回杯盞,楚荷丘坐到雪朝身邊,面對面看著她,“雪朝。”
“嗯?”她疑惑的看著他,
“若我離家過久,你也會寫信給我嗎?”楚荷丘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雪朝被他的問題逗笑,對著他期盼的目光點頭。
楚荷丘有些激動的握住她的手,“那你會寫什么?”
雪朝頓住,她也不知道會寫什么。如果今日不是他說起了,那么若是沒事她不會寫。
“不必說,你喉嚨痛,還是少說些話吧。”楚荷丘笑著看她,“等你好了,我們去郊外踏雪尋梅。每年冬天,蘭陽城都會下幾場大雪,郊外有一片梅花林,你一定會喜歡。”
“雪若是夠大,還可以堆個雪獅來玩。”楚荷丘摩挲著她的手,自顧自地說道,“小時候見皇兄他們堆過,他們挺開心的,你性子活潑,應該也會喜歡的。”他還記得幼年時每逢大雪,一同讀書的孩子們便會去堆雪獅,只是從來不會帶上自己。
“還有冰嬉,等下次下雪,我帶你去。不過要穿的厚些,不若命沈凌去喊些繡娘來,再為你制些冬衣。我看你許多衣裳都是南夏帶來的吧,幽州寒冷,還是多穿些好。”
雪朝就這么看著他絮絮叨叨的說著,好像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原來他也會一口氣說這么多話。
“你才是該做制些冬衣。”雪朝覆上他的手,垂眸看著他的大掌。他的手有著與自己年齡不相符的粗糙,分明也是個皇子,手掌卻布滿繭子,糙得很。
楚荷丘抬頭,看向她的目光似水。“夫人不是在入冬時便著人替我制了嗎?”
“先前在王府,你的衣裳都那么薄,只有薄薄的一層棉。”雪朝對上他的目光,問出了早就想問的問題,“夫君以前不冷的嗎?”
楚荷丘嘴角上揚,“我習慣了,因此也不覺得冷。”
“裁冬衣的人也不管你嗎?”
“是我命令他們如此。”
雪朝想起在王府時自作主張命下人們給他的冬衣都加厚了些,有些忐忑的望向他,生怕他因此遷怒自己。她伸出手摸了摸楚荷丘身上穿的袍子,是自己命人給他新制的,既然穿的好好的,應當是不生氣的吧。
楚荷丘被她的小動作逗笑,可下一刻卻止不住的心疼。
“是我不好,以前總嚇你。”他握上雪朝還有些發燙的手,“你關心我,我怎么會遷怒你呢?你對我這么好,我高興還來不及。”
上京的秋冬來的早些,自從劉淑媛過世后,冬日里無人催促他穿棉衣,久而久之,這么多年過去,他竟然也習慣了。
寒風刺骨,一件狐裘也就扛過去了。
直到今年秋風漸起時,沈凌照舊拿了披風給他,他卻嫌熱,還以為是今年秋冬變暖,直到在校場演武時劃破了衣裳,才發現,單衣竟不知何時夾了一層薄絨……
原來不是暖冬,是有人在關心他。
楚荷丘喉嚨哽塞,他不得不承認,雪朝為自己的生活帶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雪朝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喉嚨里仿佛哽著什么。雖說父兄都不關心他,但怎么說他也是皇子,為何如今在她眼里竟覺得有些可憐,就像被拋棄的小獸,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