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先用膳吧?”雪朝為他擺好碗筷,“甘露,去膳房給王爺拿熱的來?!?/p>
不一會兒,桌上重新擺上熱騰騰的飯菜,雪朝盛了碗熱湯放到他面前。
“快嘗嘗?!?/p>
楚荷丘嘗了一口,笑著對她點頭。
“天大的事都沒有你重要,以后不許在外面等我?!?/p>
雪朝輕聲回應,“后背的傷還疼嗎?等用完膳我給你換藥。”
楚荷丘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二人沉默的用完這一餐。
“王爺,人追回來了。”沈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楚荷丘聞聲站起,快步走至門前忽然想起雪朝,“我們一起。”說罷他拉起雪朝的手,小心的扶著她二人朝外走去。
“先把他帶到書房?!背汕鸱愿酪宦?。
雪朝也朝回來的陳楓陳松點了點頭,“快去休息吧,辛苦你們了?!?/p>
“是?!标悧鞫祟I命搓著手離開院子。
慘淡的月色,墨藍的天。
楚荷丘抬頭看著天上紛紛揚揚的雪片,情不自禁紅了眼眶。雪朝停住,無聲的望著他失神的表情。
雪朝不言,主動握上他的手,一片冰涼。盡管北成帝與他再不親厚,卻也沒有苛待過他,也是他的父皇,如今北成帝卻崩逝……
他心里也是悲傷的吧。
二人站立在碎雪鋪就的纖薄銀毯上,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頭上,她的肩上。
楚荷丘從異樣的悲傷中回過神,輕撫上她的臉頰,“太冷了,我們趕緊過去?!?/p>
雪朝輕笑一聲,“夫君的頭發都白了?!?/p>
“是嗎?”楚荷丘牽起唇角,拂去她發絲上的雪。
“你可曾聽過一句話?”雪朝言笑晏晏。
“他日若是同淋雪,此生亦是共白頭?!背汕鸾舆^,“你我定會白頭,不必假借這一觸即化的白雪。”
書房內,燭光搖晃。楚荷丘扶著雪朝坐下,又給她將軟枕墊在后腰,一副體貼的模樣。
沈凌押著信使走進書房,等候楚荷丘發落。
“你是何時從上京出發的?”楚荷丘面色冰冷。
信使此刻正一臉懵,他送完信后便離開,準備回去復命,誰知剛出城便連人帶馬摔了一跤,好不容易齜牙咧嘴的站起來又遇上兩個醉漢拉扯著自己,然后就被帶到了這里。
“王爺問你話呢!”沈凌拿劍柄戳了戳他。
信使這才反應過來,他面前的男人就是錦王。他渾身顫抖,“小人見過錦王殿下,”說罷又偷偷掀起眼皮看楚荷丘一眼,見他身邊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猜想她就是那南夏公主,“見過王妃?!?/p>
雪朝看他抖得厲害,看向楚荷丘,一時好奇他會如何反應。
“告訴本王,信是誰讓你送的,何時送的?”楚荷丘難得耐得下性子又問了一遍,他不想讓雪朝看到自己駭人的一面。
“是前日夜里?!毙攀构蛟诘厣希瑢㈩^深深的埋進地里。
“那你可知信中內容?”雪朝問道,“陛下命你送信時可還說了什么?”
“小人不知心中內容,陛下只說太上皇病重,命小人將消息趕緊送到幽州?!毙攀苟兜萌绾Y子一般。
雪朝神色復雜的看向楚荷丘,“夫君…”
“沈凌,”楚荷丘已將事情理清,“讓他走吧?!?/p>
“是?!倍颂ь^對了一瞬目光。
書房中又剩雪朝與楚荷丘兩人。“夫君,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楚荷丘沉思,嘲諷的笑了,“父皇駕崩在先,楚寧戚登基在后。但他怕楚伯禹他們鬧事,就說什么禪位,真是可笑。許是覺得父皇駕崩的消息瞞不住,這才前夜里寫了信通知我們,可他卻在心里將父皇駕崩的日子推遲一天…當真可恨!”
雪朝看他神色狠厲,趕緊拉住他的手。
“父皇對他那么好,他卻連父皇的死都不放過?!背汕鹨蝗以跁干?,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他沒來過蘭陽城,以為此地距離上京較近,一天一夜便可抵達,卻不知山路難行,雪天更是難上加難。他騙得了楚伯禹,但騙不了我。”
楚荷丘忽地看向雪朝,“他怎么有膽子做這種事…一定是父皇授意?!彼猿鞍娴目扌χ?,這一切的一切,都來自于北成帝的偏愛。
“你知道嗎,阿朝,父皇他偏愛楚寧戚,就連你曾遭遇的那場刺殺,都是楚寧戚做的。而父皇,明明知曉他栽贓我,卻為了楚寧戚硬是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那個時候,你我都要成親了?。 ?/p>
楚荷丘眼眶通紅,垂著眸,盡顯疲態。
他楚寧戚,何止是奪走了屬于他們的愛,北成帝為了他,就連回京奔喪都不給他們兄弟幾個。
嘭地一聲,雪朝腦海中炸開一個悶雷。竟是楚寧戚做的嗎,所以,他其實為了自己的皇位,設計了這樣一場計謀,將楚結幽與楚荷丘一并算計在內。
“還有你為參玉柔擋下那一箭,本就是他們夫婦設計好的,就是為了拉攏我,支持他。”楚荷丘靠在她肩頭,雙肩不由得輕顫。
雪朝已經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此刻亦是發現了當日的奇異之處。原來都是楚寧戚,都是他……
心頭的震驚還來不及平復,雪朝擔憂的看著楚荷丘,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他乞求父親的關愛卻被他的父親全部給了別人,他的父親,甚至愿意為了保全那個旁的人,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們隱瞞自己真正病逝的日子。
“我求不到的,他輕易就得到了…”
“我沒有父親了……什么都沒了……”
雪朝聽著他的呢喃,心疼的摟緊他,“你還有我呢。”她語氣溫柔,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還有我們的孩子,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們?!?/p>
仿佛隔在二人中間的屏障被無聲打破,二人終于得以真正相擁。
楚荷丘隔著衣裳,掌心感受到源源不斷地溫度,他心底的堤壩徹底破防,情緒如同洪水頃刻間一泄萬里。
他從雪朝懷里直起身,怔怔地看著燭光搖曳下的人,楚荷丘伸出手指做發誓狀,“我楚荷丘對天起誓,此生絕不負你,會盡全力保護你和孩子。我也會做一個好父親,絕不會讓孩子重蹈我的覆轍。此生,我只愛你,和我們的孩子?!?/p>
燭光盈盈,視線忽然就模糊起來,原來是眼淚瑩瑩。
“如有違背,不得善終。”
雪朝面對著他,怔松了片刻,楚荷丘的身影忽然在自己的視線里恍惚著,同燭光一起搖曳著,卻逐漸清晰。
一滴淚重重砸在地上,青灰色的磚面也映上暖色的光。
排山倒海般的愛意涌上心頭,雪朝翕動著嘴唇,她忽然也想同他試試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對他動了真情……
雪朝耳邊聽了風雪的呼嘯,只剩下凌亂的心跳。
“明月昭昭,天地不合,山海不傾,不與君絕?!?/p>
“不負天地,不負你?!?/p>
楚荷丘緊緊的抱住她,二十年的委屈與失落盡數被他拋棄,心頭的褶皺已被眼前的愛人一點點抹平,他清楚的明白,他已穿過別人帶來的黑夜,迎來屬于自己的白晝。
雪下了一夜,一片銀裝素裹,仿佛潔白的神靈將天地間的黑暗一網打盡,換上純白。
楚荷丘起個大早,穿著厚實的衣裳指揮著下人清掃院中的積雪。
“桂伯,派人把院子里的枯樹換成梅花吧。”楚荷丘站在庭院中拍了拍樹干,“這么看著實在是影響心情。”
“是。我這就命人去辦。”桂伯一臉喜色的回道。
“再去備馬車,多鋪些毯子,記得放上熏爐?!背汕鹕裆J真。
“是是,我這就去。”桂伯看他一眼,王爺今日好像,心情不錯?“老奴親自去?!?/p>
楚荷丘看著院子里打掃的差不多,悄聲走進屋中。他先站在火盆前烤了烤手,待全身已溫暖后才敢朝內室走去。
帷幔里的女子睡顏安寧,楚荷丘情不自禁的曲著手指觸上她的羽睫,隨后又輕柔的劃過她的鼻翼、面頰。
雪朝感受到若有若無的癢意,輕顫著睫毛。
楚荷丘趕緊縮回手去,緊張的注視著她,見她沒有睜開眼,呼吸均勻,他才松了口氣。最后索性坐到地上,雙臂趴在床邊靜靜的等候著。
但是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一會兒給她將跑進嘴邊的發絲撥到耳邊,一會兒替她掖好被角。
最后,他從被子里慢慢的抬出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面前,枕著自己的雙臂合上了眼。
直到太陽斜斜的照進內室,雪朝才終于睜開雙眼。她動了動手臂,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正被楚荷丘抓在手里,而他就坐在地上,趴在床邊安靜的閉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