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宴席,雪朝都無心絲竹歌舞,也無心珍饈佳肴,頻頻朝對面的席位看去。
一年未見,他還是一副儒雅的文官模樣,只是卻比記憶里瘦了些許,也黑了些。交州清苦,此次能夠出使,想必皇兄已將他調回云京了。
雪朝如是想到,心里寬慰不少。
思緒跟隨著絲竹聲胡亂飄動著,想著想著,她忽地想起二人曾經青澀的感情,那段無疾而終,險阻重重的感情。
一直以為再見他時,自己心里會扭捏、會悲傷,如今真的見了,雪朝發現,見他過的好便一切都足夠了,既然昨日已經逝去,那就如流水一般,奔流不復回吧。
楚荷丘看她面色未變,眼神卻總是轉換著,就連自己的喚她都要叫上兩三次才會回應自己,楚荷丘臉色越來越沉,心里如貓抓一般,迫切的想知道二人曾今的淵源。
挨過宴席,眾人皆要散去。
楚荷丘心中放松,只想趕緊帶雪朝回府。
“身子可還好?”坐了許久,想必她是腰痛的。楚荷丘大掌撫在雪朝腰后,替她做著支撐。
“我還好,一會兒我們走慢些。”雪朝伸手護在小腹上,還是初春,她卻有些氣喘發熱了。
殿外陽光正好,雪朝側著身子朝后看了一眼,額上出了些薄汗,想要解開披風卻被楚荷丘阻止。
“小心風寒。”楚荷丘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帕子替她擦去薄汗。
品味著的他的體貼,雪朝對他笑笑。
二人行至園中,卻被萬素塵叫住。
“長公主殿下。”
雪朝也在尋機會,想與他問訊云京親人的消息。
“萬大人,我正尋你。我們那邊說話。”雪朝說罷看向楚荷丘,“王爺,我與萬大人私下說幾句,你等我片刻。”
不等他回應,雪朝便帶著甘露寒客二人朝院中的小亭子走去,萬素塵跟在身后。
楚荷丘嗤了一聲,心中不滿,見了使臣連夫君都不叫了,更何況,二人究竟要說什么,為何連自己也不能聽。
他正欲跟上,卻被楚結幽攔了下來。
“三弟干什么去?”楚結幽雙手負于身后,身姿挺拔的站在楚荷丘身旁。
楚荷丘看他一眼。
“三弟何苦做那討人嫌的事情?”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出口卻冰冷無情。
“討人嫌?二哥如此關注我的王妃,才是討人嫌吧。”楚荷丘語氣不善。
楚結幽聞言只是輕笑,“雪朝公主出嫁前曾有婚約,你可聽說過?”
“是又如何,婚約可立便可退。”楚荷丘面不改色的駁道。
“那你可知曉雪朝公主曾經的未婚夫婿是何人?”楚結幽緩緩開口,眼神一動不動的看著亭中的二人。
楚荷丘遲疑一瞬,他從前私下里打聽過雪朝的平生,只知道她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公主,在嫁與自己前曾與人有過婚約。
在以前,他并不好奇雪朝是否有過婚約,又與誰定下婚約,但如今的他,此刻的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個差點娶到雪朝的男人是誰。
“難不成你知道?”一雙寒目瞟向身邊的人,語氣森冷。
“你說呢?”楚結幽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唇角輕揚。他在知曉雪朝差點嫁與萬素塵時,心里是止不住的嫉妒,更何況,還有些謠言曾說,他們之間是兩情相悅,這遠遠比雪朝嫁給別人更加氣人。
亭中,侍女扶著雪朝坐下。
“云京一切可好?”雪朝焦急的看著萬素塵。
“回長公主,陛下一切都好,皇后娘娘也好。”萬素塵一字一句的回應著,他立在雪朝身前不遠處,心中亦是忍耐不住的喜悅。
整個年少時期愛慕過的姑娘,因為不可抗力而不得不分離,如今再見,卻為人母,萬素塵心中一片凄涼,不過,只要她過的好便是了。
“長公主殿下一切可好?屬下見錦王倒是對您很呵護。”萬素塵掃了一眼,見她腰間的玉佩的已換。
他不動神色的撫了撫垂在腰帶下的玉牌,交州的每一個失眠之夜,他都曾撫摸著玉牌與那紅色的穗子,仿佛紅線上還殘留著愛人的體溫。
“我一切都好,”雪朝掩了掩淚,“如你所見,我亦有了身孕,如今已有四月了。”她的臉上浮著一抹暖意,略猶豫一刻,雪朝再次開口,“你過的好嗎?”
萬素塵聽到她關心自己,抬頭對上她的眼眸,只一瞬便垂了下去,“勞殿下記掛,微臣一切都好。如今已被陛下召回云京,曾經的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也不再有了。”
雪朝點點頭,余光掃過他的玉佩,心頭更是一片酸澀。
“祝愿大人,日后平步青云。我負了你,你當早日從舊夢里脫離才是……”
萬素塵無奈的笑笑,情不自禁的托起玉佩,“日月昭昭,微臣不改其志。”
樹蔭下,楚荷丘見雪朝有哭有笑,捏的指骨作響。
“萬大人那枚玉佩真是奇特,似圓非圓…”楚結幽一邊說一邊看楚荷丘,只見他面色鐵青。
提起玉佩,楚荷丘又如何不知道?雪朝曾經戴在身邊的那枚圓環佩自己是何曾熟悉,他也曾好奇,一國公主竟帶著一枚如此簡單的圓環玉佩,如今想來,那圓環與那玉圓牌確是一對!
楚荷丘輕哼一聲,大步朝亭子里走去。
“夫人!春風寒冷,不宜在亭中久坐,該回去喝安胎藥了吧。”他走到雪朝身后,一手攬上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萬素塵。
萬素塵挑挑眉,“駙馬。”
二人對上目光,楚荷丘看出萬素塵眸光中的不可退步之意,楚荷丘淡笑道,“萬大人說的是,在你們面前,本王確實是雪朝公主的駙馬。”說罷小心翼翼地將雪朝扶起,“我們回去吧。”
楚荷丘依舊溫柔似水,與先前別無二致,雪朝拍了拍他的手背,“先別急,我再同他說一句。”
“萬大人,今日有些倉促,改日請到府上一敘,本宮還有事情問你。”雪朝還有許多話沒有問出來,譬如她的皇兄是如何打敗湘王順利登基,還有母后的枉死是不是能抓出真正的兇手……一切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是。”萬素塵朝她拱了拱手,目送著她被攙扶著離開。
春風中夾帶著樹梢上的香意,陽光明媚,雀繞枝頭。萬素塵孤身站在亭中,看著她成雙的背影,這種孤寂,卻比身處交州時更加苦澀。
這是獨屬于他的情天苦海,茫茫海面上,卻沒有一艘能夠渡他的小舟。
“怎么眼角紅紅的?”楚荷丘用指腹摩梭著她的眼尾,眼神盡是心疼與無奈,可若細看,便能從中品味出楚荷丘的審視來,還殘存著占有的滋味。
“許是風大,迷了眼睛吧。”雪朝輕揉了揉,而后回身看了一眼,不期跌入萬素塵的眸中。
楚荷丘下意識順著她回望,只見到那人意味繾綣的留戀之色。
“你們曾經有婚約?”
雪朝聽罷沒由來的慌了一瞬,但很快就鎮靜下來,用大方坦蕩的語氣認了此事。
“確實如此。”
卻輪到楚荷丘慌亂了。
“我與他清清白白,所以沒什么好隱瞞的。”閑聊之中,二人已出了宮門,來到馬車前。
“怎么了?”雪朝見他臉色忽地白了一瞬。
楚荷丘扯了扯嘴角,將她抱上馬車,“無事。”
馬車里一陣沉默,雪朝情緒起伏有些大,靠在軟枕上恢復體力。楚荷丘捏起她的手,回想起亭中發生的一幕。
他不喜歡別人如此看他的妻子,更何況還是那樣難舍難分的眼神。楚結幽說出的一切都成了真,雪朝的淚眼婆娑亦成了愛而不得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