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荷丘上朝之際,萬素塵前來錦王府拜見南夏長公主。
彼時雪朝正坐在搖椅上曬太陽。
“微臣拜見長公主?!痹驹撌怯卸Y的疏離,但卻被萬素塵說出幾分留戀不舍來。
“快扶起來。”雪朝一臉喜色。
甘露連忙將萬素塵虛扶起。
二人敘舊幾句,雪朝直接切入主題。
“那湘王母子如今如何了?”一條絲帕被她緊緊的攥在手里,她又緊張又急切地盯著萬素塵,祈求從他的表情中快速得到答案。
“湘王謀反企圖逼宮,太上皇一怒之下吐血昏迷了過去。陛下率先帶兵鎮壓反賊,將湘王黨羽肅清后,湘王自戕。茹貴妃則因謀害先太后,被賜下白綾。二人皆被變為庶人?!?/p>
萬素塵言簡意賅的將當日危險萬分的事輕飄飄的說起,雪朝聽的后怕不已。
湘王竟然逼宮了,她還以為她的父皇是支持湘王的。
原來,湘王已厭倦被自己的父皇當作傀儡一樣,于是在皇帝換下御林軍統領后,暗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在一個靜夜里發動宮變。然而這一切,都沒有逃脫太子汪忞的視線,于是太子光明正大的調兵遣將,將湘王一黨團團圍住。
整個云京當時人心惶惶,皇宮內更是血流成河。
“皇兄他們沒有受傷變好?!毖┏闪丝跉?,終于知曉了其中的細節,心里安心不少。既然母后冤仇已報,那么她也沒什么再難過的了。
“殿下,”萬素塵看她一眼,又看了眼院中的眾人。
雪朝給寒客使了個眼色,寒客點了點頭。
“萬大人有話直說罷,此處盡是我們自己人?!彼似鸩璞p呷一口。
萬素塵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來,交到她手上。
雪朝疑惑著打開,只見上面幾個熟悉的字跡。
“豺狼已趨盡,吾妹可歸家?!?/p>
“這是…”她趕緊將信疊好命寒客處理了去。她的心卻砰砰亂跳著,連指尖都在顫抖。
原來,原來她的兄長一直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一時間,她熱淚盈眶。
“以公主之聰慧,不難看出北成局勢,看似穩定,實則內里分崩離析。”萬素塵見她眼里涌出兩行清淚,心里頓時細細密密的疼。
“我自是清楚的,只是我要如何從上京離開?”雪朝擦去眼淚。
萬素塵看了看她微隆的腹部,追問一句,“殿下可愿意重回南夏?”
“我自然愿意?!毖┏瘬嵘闲「?,“這危險重重的上京,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個牢籠罷了。如果能回去,我自然是一萬個愿意,只是我不愿兩國因此再兵戈相見?!?/p>
自從識破楚荷丘對自己的欺騙后,自己便從荒誕可笑的夢里清醒了過來。楚荷丘對自己再呵護體貼又怎樣,對自己再說幾萬句愛慕又怎樣,雪朝心里清楚,這些都是虛假的泡影。楚荷丘有自己的計劃,楚結幽也虎視眈眈,楚伯禹更是喜怒無常,在這樣危險環伺的境遇中,她更想云京里安穩的時光。
“如果能走,我自然是想走的?!毖┏终f了一句。
“如此便好,陛下高瞻遠矚,認定北成皇室必會再度掀起腥風血雨,待微臣此次回到云京,與陛下共商策略?!?/p>
萬素塵仍舊低眉垂目,“靈州梁郡有一商隊,商隊伙計皆左臂系紅巾。若有不測,殿下可遣人去靈州傳信?!?/p>
“好,本宮記下了。”
萬素塵行了一禮,“微臣不宜久留,先行告退。”
臨行前,萬素塵又貪戀的看了一眼,“云京的碧荷又開了滿池,陛下盼與您重游蓮湖。”微臣亦是……
只此一別,只盼重逢之日近。
“大人保重?!毖┏鹕硭退麕撞?,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才心事重重的回到搖椅上。
“公主,可是在為此事憂心?”甘露見她一臉愁容,方才的話她也聽到了,若是北成再次發生內亂,她害怕牽連到自家公主。
雪朝仿佛沒有聽見,只是擰著眉頭思索著此事,她按捺住心頭的喜悅,不得不為今后的事再度操心起來。
自己從前的計劃或許當真可以一試。
但憑她和寒客幾人逃到靈州有些難度,屆時動亂四起,流民軍隊都混在一處,只怕還沒出司州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春風又起,空氣中飄過一陣淡雅的花香,雪朝感受到輕微的寒氣攏緊披風。纖長的手指觸碰到錦緞上,只一瞬她便想起被藏匿在角落的圣旨。
對啊,若是有此物來做籌碼,豈不是更為自己加了一道保障。畢竟有這道圣旨的人,可是能名正言順的起兵,光明正大的造反。她記得楚荷丘就曾對自己表示過,希望她把北成帝托付之物親手交到自己手中。
只是,真的交給他后,他會保證放自己回去嗎?
“夫人在想什么,怎么擰著眉?”楚荷丘不知何時回來,蹲下身曲著手中撫平她的眉毛。他心中慌亂,額頭還沁著薄汗,誠然,他一下馬便朝后院跑來。
雪朝偏頭一看,原來是楚荷丘下朝回來了,她隨意扯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楚荷丘淡笑,輕觸她的小腹,“祐兒今天乖嗎?”
“嗯?!毖┏勓砸残Γ柟鈹n在她的身上,給她罩上一片柔和的光。
“我聽桂伯說,使臣今日來了?”楚荷丘面色不改,淡淡問道。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實是慌亂的,今日他策馬行至街上,便遇到萬素塵的使臣車駕,看那駛來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的王府。那時他心中一凜,旋即加快了速度回到府上,只是一回去便見雪朝眉頭緊鎖。
從前只能見物思人,如今見了人,是不是要舊情復燃了?
不過楚荷丘沒問出口,不是不愿被她知曉自己的醋意,而是不敢,他怕雪朝真的坦坦蕩蕩,說出自己難以接受的回答。
他不想在這段關系里被判處死刑。
想到這,他只能更殷勤起來。“答應你的踏青,我們明日就去好不好?”殷切又帶著試探的語氣,一絲討好且委屈的眼神,饒是楚荷丘本人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向她如此卑微求愛。
雪朝搖了搖頭,帶著歉意的笑看向他,“夫君,明日再說吧。”
她自然將他的情緒都收進眼中,或許往日里見他如此,她會欣然接受并告訴他不必如此卑微討好,可今時不同往日,清晰他的隱瞞與欺騙后,楚荷丘的一切行為在自己眼中都蒙上了一層欺騙與利用。
楚荷丘的眸色暗淡下去,但很快就重新熱烈的望著她,“快到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我都滿足你。”
雪朝卻覺得吵鬧,腦海中的計劃還一團亂麻,此刻她沒有心情同他討論這些。“夫君,我累得慌,想回去歇息?!?/p>
說罷抬手示意甘露扶起自己。
楚荷丘愣神,清醒后雪朝已走遠了。
一陣一陣的春風吹的花香四溢,他粘在衣裳上的香氣也鉆進自己的鼻腔內,只是此刻他卻沒什么愉悅的念頭。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覺得雪朝變了,好似沒有從前對自己那般在乎,可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楚荷丘坐到搖椅上思索著前前后后發生的所有事,似乎她的轉變,正是從那夜從宮里回來之后開始。
楚結幽、萬素塵,他們忽然像要與他爭搶寶物的敵人,可偏偏那寶物會喜會笑,偏偏那寶物不再對自己展露笑臉,偏偏是他們出現之時……
楚荷丘沒辦法不去亂想。雪朝是不是變了,會不會愛上了楚結幽,畢竟上京城有許多女子都愛慕他的一雙桃花目,會不會雪朝又對萬素塵舊情復燃,亦或者一直都未忘卻過他……
眉頭皺了又皺,眸色沉了又沉。
良久,楚荷丘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上那澄藍不見白云的天。
碧海無波,何處是他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