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山路,熟悉的黑夜,不同于之前的道路兩旁穿而過的景色,上一次星夜兼程是為避亂,而這次確是逃難。
饒是雪朝也沒有想過,堂堂南夏公主,北成錦王妃,竟然有被追殺的一天。想來也太過荒謬,如今她只希望老天能讓自己遇上一個逃跑的好機會,好讓自己遠離這些瘋癲的皇子們。
干燥又難聞的風透過飛舞的車簾吹進馬車內,若是往日,她或許不會有想吐的沖動,可馬車實在太過顛簸,胃里如海浪般翻騰著。
甘露見狀,趕緊從懷中拿出一枚小荷包放在雪朝鼻息下,頃刻間,一股清涼舒爽的氣味將雪朝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雪朝趕緊握著荷包又深吸了幾口氣,虛脫的靠在身后的車板處緩和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一行人終于停下。
楚荷丘冷著臉掀開車簾,示意甘露與寒客下車,二人下車后,楚荷丘長腿一跨上了馬車。
此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一輪耀眼的紅日即將升起。甘露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朝寒客靠去,寒客抬手環住她,一股暖意席卷全身。
清晨的氣息冷冽清新,倒適合公主下馬車來活動下筋骨。甘露做此想法,但看見沈凌守在馬車旁,顯然不允許她們此時靠近。
幾人走了一夜,幾匹馬兒紛紛低頭嚼著樹下的青草。寒客發現,他們走的路并非官道,而是雜草叢生的小路,如今更是進了林子里。
陳松掃視一圈,騎了一夜馬,雖有些累,但此刻還不是放松的時候。從昨夜出城時,隊伍里便多了十幾個精干的男子,雖穿著守城軍士的衣裳,但渾身的肅殺氣息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戒。
若此時發生意外,他與陳楓寒客三人或許很難與之一戰。
陳楓朝寒客遞了個眼神,寒客頜首,顯然幾人都想到了一處去。
“東西呢?”楚荷丘坐到雪朝身邊,她的雙手有些涼。
“何物?”雪朝不明所以,伸手順著自己的胸口,一夜未眠,她現在很不舒服。
“父皇臨終將何物托付給你了,”楚荷丘將她虛弱的模樣收進眼底,雖很心疼,但此時卻不顧這些上兒女情長。
雪朝嗤笑一聲,眼神恢復些清明,有些失望的看著他,“逃了一夜,你見我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楚荷丘咬咬唇,“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我沒有辦法!”
“我,沒,帶。”雪朝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父皇留給我一封圣旨,上可誅逆王,下可平戰亂。”
楚荷丘眸光閃爍,他猜的不錯,他正需此物!
“走的太過匆忙,留在王府了。”雪朝別過頭,不想再看他。原以為楚荷丘說出的那些情誼里會摻雜些真心,今日一見,倒是讓她大失所望了。
楚荷丘當然不會信,“那樣重要的東西你怎會不帶出來?”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你直接將我抱走,我如何來得及去取。”雪朝平復心情,不欲與他爭辯。
“先稍作休整,我們一會兒再出發。”
“幽州那么大,我們去哪?”雪朝不安的問道,“如今可出了司州了?”
“我們去幽州的黎安城。”楚荷丘閉目養神。
“你就不怕楚伯禹派人在那等你?”雪朝沒好氣的說道,一夜過去,楚伯禹若得知他逃跑的消息定會向四周郡縣下令,屆時他們的處境只會更危險。
“所以先休整,待沈冰奪下黎安后會有人前來傳信。”
幾日前,他曾向沈冰傳令,需盡快奪下黎安,幽州安陽城與黎安相隔五十余里,快馬半日即可到達,更何況幽州乃北成與外族邊境,常年蓄養戰馬,不到一日,沈冰便能夠控制黎安,況且沈冰乃幽州軍守,掌幽州軍權。
雖然楚伯禹登基后,委派新的大臣前去駐守幽州,但沈冰在幽州的名望甚高,除掉幽州牧易如反掌,也就是這幾日內,便會有消息傳來,屆時,整個幽州便會為他所有。
雖幽州人口稀少,守軍更是只有十幾萬人馬,但如今還有蘄州楚儼的軍隊,若在楚伯禹未作反應前攻入上京,也是可行的。上京地處司州東北,幽冀二州正為司州東面與異國的屏障。
“我要下車。”雪朝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他準備的馬車有些狹窄,楚荷丘坐在她右側,擋住了大半的空間。
“外面涼,下去做什么?”楚荷丘強勢的拉住她的手。
“我惡心。”說罷,雪朝也不管他鐵青的臉色,無所畏懼的盯著他看。
雪朝突然發現,楚荷丘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但卻說不上來。
楚荷丘聞言下了馬車,又將她抱了出來。
騎了一夜的馬,楚荷丘外袍上滿是塵土。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味道,此刻又宣示著存在感,雪朝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他跑到一棵樹下吐了起來。
沈凌悄聲看向楚荷丘,只見自家王爺雙手緊緊握拳,臉色黑的像塊炭……
另一邊,雪朝扶著樹干不停的干嘔,淚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好不容易沒那么難受,甘露遞給她水囊漱口,雪朝拿著帕子掩了掩唇。
“公主,您好點了嗎?”甘露滿眼擔憂,表情難過的好像快要哭出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公主這樣難受。坐在馬車里顛簸一整晚,五臟六腑仿佛都顛得移了位,更何況公主還懷著身孕……
雪朝點頭,在附近略走了走。果然,只要不待在馬車里便舒服許多。她露出個笑臉給甘露,甘露才略微放心了些。
紅日升起,林間的薄霧瞬間散開,不知名的鳥雀嘰嘰喳喳的在枝頭叫起,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楚荷丘靠在馬車邊上注視著雪朝,一身黑衣卻也被她穿出另一番韻味,就連陽光也格外偏愛她,眾人皆站在樹下,唯獨一縷光柱打在她的身上,讓人控制不住的想去注意她。
她的一顰一笑都落在楚荷丘眼中,就像宮里嬤嬤們提到過的林間妖精,仿佛只要人們虔心求拜,便會大發慈悲的滿足人們的一個愿望。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楚荷丘自嘲的笑了。她怎么會是妖精呢,畢竟不論自己如何求她,她最后都不會留在自己身邊。她是神女,圣女祠里端莊、悲天憫人的神女,嘴角總是掛著一抹淺笑,仿佛任何苦難都不會將她打倒,陽光柔和了她的眉眼,周身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芒。
明明兩人離得那么近,楚荷丘卻覺得兩人再也沒有比這更遠的距離了,她圣潔美好,為了兩國百姓的和平,不遠萬里完成和親的使命,既然她如此大方的渡過世人,為什么不能可憐可憐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最需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