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南的梅雨季真是漫長，前兩日還是盛滿陽光，這兩日就淫雨綿綿。林夏托著腮看著窗外，一只手掐著支筆，筆下依舊是一張白紙。

“下周就是小考，你倒是還有心情看著天氣發呆。”紅袖不懷好氣地干脆坐在了案上，手里也拿著一份紙筆，不知從何下手。

“急不來，聽說這兩日有設計院的老師過來輔導，看看有什么新的解題思路吧?！绷窒姆畔鹿P，見紅袖還直勾勾盯著自己，“別這么看我，這又不是沒主題的考試，昨兒才出的題面，就一句詩：鏤彩織云霞，你能解讀出個啥，好說三年高考還五年模擬呢，我們還是看看出卷人是什么喜好，這樣才能對癥下藥。”

看來紅袖也沒聽她個真切，自己咕嚕著還真就解讀了起來，“偏偏選了這首南北朝庾信的《題結線袋子詩》，交絲結龍鳳，鏤彩織云霞。一寸同心縷，千年長命花……這莫不是愛情故事？不會是讓我們做婚服吧？”

“婚？……什么婚服，一套婚服豈是一周能完成的，別把題目想歪了！我覺得還是得回到題面上，你看這里又有鏤，又有織，還有云霞的形狀，我倒覺得和古代的云肩有些類似，云肩單品做起來相對還簡單一些?！绷窒内s緊把紅袖的思路從整套禮服上拉回來，不然這要是執行下來，活該把自己累夠嗆還不討好。

想想哪怕在現代，設計一套精品婚服那也是一個團隊得忙活至少三個月，放到這個時代，也沒有那么多效率工具，估計做個半年一年也不止，匆忙制作出來的次品，估計也容易被人看不起。目前這個時間節點，做一件云肩，卻是恰好好處。

“云肩！這個好，明代云肩便是柿蒂形狀，以妝花或織金做成鏤空紋樣，同樣神話里的云肩更是單獨的單品，如羽毛般輕盈，象征羽化而登仙，我們把二者結合一下，用上五彩妝花，又仙又有文化氣質，這不就是‘鏤彩織云霞’嘛！”紅袖開心地跳了起來，“看來我紅袖勢必要成為一匹黑馬……唉不，是紅馬！”

這時，云嵐苑突然熱鬧了起來，林夏看樓下好像有幾人引著一人走了進來，對紅袖道，“走吧，我們去會會這位出題人”。

在眾人細細討論中，她見到了那人，是位男子，身著立領長衫，臉上白白凈凈，有半分陰柔，想想現代服裝設計師，也有不少如此的，說是這樣才能同理女性之審美，大概是同理吧。紅袖則在一旁滿臉驚恐，躲在了林夏身后，林夏察覺，幫著打掩護，并小聲問：“這老師也是你紅家的人？”

“我三哥，紅硯，別看外表柔弱，他要是兇起來可是我家沒人能干得過?！绷窒穆犕暌恍?，這哥哥管妹妹也就罷，全家還都得跟著聽話，這倒是有趣的一家子。

只見這位叫紅硯的男子坐了下來，將面前一卷軸向前一鋪，道，“六日后將迎來首試，這次一是為了遴選優秀考生代表紅家進入評級試煉，二來也是想看看各位近來之成果?！?/p>

“這次考題為‘鏤彩織云霞’，并不是我取的，而是當年紅家最后一位天女出的試題，幾年來我們都希望能找到更好的答案?！彼麙咭暳艘蝗?，最后將眼神落在林夏身后，假意咳了一聲，大概是暗示紅袖他已知道她在此處，不必躲藏。只是紅袖還是死死抓住林夏的手臂，依舊躲在身后。可見這位三哥對她帶來的心理陰影有多大。

“你們倒是不必把我當做解題人，因為此題無最優解，但當年天女說過，如若有后人能妥善解答此題，她愿在霓裳海與之一見?！贝嗽捨赐辏娙私赃駠u一聲，若說這世間莫大的機緣，大概就是能得到天女的囑意和傳承了。在采衣國，天女便是凌駕于凡人和神之間的存在，也是無數人破凡成仙的唯一途徑。只是成為天女后便幾近與人間斷絕，所以人們對天女的想象，永遠停留在傳說層面，這也給這些傳說增添了更多撲朔迷離的迷霧。

“紅家最末代天女，紅綰?！奔t袖在林夏身后，小聲咽了口水，吐出了這個名字，“距她飛升到現在，已經兩百年沒人見到她，她的祖先，便是當年為楊玉環裁出石榴裙的那位，只是這些都是死后風光，所以技藝依然沒有傳承下來。”

“紅綰?！绷窒囊材盍讼逻@個名字，忽的好像哪里出了某種觸動，悲從心來，但過了一會，又恢復了正常，“她，是不是很不一樣？”

“她飛升之前，只說了一句話：愿紅家再無天女。這句話也一語成讖，兩百年了紅家再也沒有出過一個天女，所以掌權旁落，話語桌上也再沒有紅家什么事了。”紅袖小聲地說，好像在填補一塊拼圖一樣，將她所知道的都告訴林夏。

“那紅袖你想成為天女嗎？”林夏低聲道。

“想?！边@時紅袖從林夏身后走了出來，站在林夏身邊，表情堅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紅家好起來。如果這一代紅綺姐姐沒有成為天女，那么我就是?！?/p>

看來有家族靠山，也必然有山一般的責任和壓力啊。林夏點點頭，露出贊許之色，再沒說話。

“林夏，你會幫我?！奔t袖轉過臉看林夏，這時的紅袖也不再是那個小孩，她好像突然間有了勇氣，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小大人，“等下課后，我們去找三哥?！?/p>

***

此刻，紅硯盯著紅袖，紅袖也瞪著紅硯，林夏在一旁杵著，就愣愣地看著這兄妹二人漫長而沉默的對視。

忽然，紅袖揮著手跳了起來，開心道：“你眨眼了，你輸了。”林夏才恍然，這二人原來在熬鷹?。?/p>

紅硯則是把扇子一收，一副無奈的表情，“小袖你說說你都跑出來多久了，要不是族人一直瞧著，怕是早被大姐拎回去了?！?/p>

“噓，三哥。你可別跟大姐說我在這里?！敝灰娂t袖擺了擺手，介紹林夏，“這位是我在織工苑認識的林夏，我們想出了一個考題方向，也希望三哥提點提點。”

“我都說了出題人不是我?！奔t硯搖了搖頭，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

“但評卷人是你。”紅袖咬咬牙，“我們本家也得出人頭地，而且又不是讓你作弊，只是讓你提點一下。”

紅硯這時抬眼看了看林夏，又將目光轉回到紅袖身上，這番話顯然不是紅袖自己能說得出來的，看來這林夏功夫不小。

“我們想做云肩?！奔t袖直白道。

“云肩？”紅硯遲疑道，但又搖了搖頭，“末代天女當時出題時本身囑意標準答案就是云肩，如果只是答出了標準答案，我覺得是過不了這關的。建議這個方向僅作為備選?！?/p>

林夏聽完，忽的一愣，雖然當時也是為了不讓紅袖繼續天花亂墜才說的“云肩”，但她也是覺得這個答案應當時最貼近題面的服飾元素了。

“我要回去了，”說完紅硯起身，只留下了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