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啊，把話說完！”紅袖急得大聲喊他，他也沒有回頭，只得回頭看林夏，一臉沮喪，“這不是說了等于沒說嘛！”

林夏此時抬起頭，對紅袖道：“紅袖，你知道天衣城附近，有沒有養蠶的農戶？不是家族體系里，是那種自己小本經營的。”

路上，紅袖還在追問：“’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和我們考題有關系嗎？”

“可能我們方向錯了，他在提醒我們調整方向。”林夏嘆了口氣，“這和我當年的困境一樣，我總認為衣服要華貴才能以體現價值，但其實衣服本質上還是要給更多人穿的。”

紅袖聽得一知半解，疑惑地看著她。只聽林夏說了句，“到了。”

眼前是一間極為普通的農舍，屋頂上蓋著茅草，屋內好像在煮著什么，冒出縷縷白煙，門口曬著蠶，有的在吃桑葉，有的正在吐繭，紅袖蹲了下來，仔細地看著這些蠶寶寶，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家里人也會帶她養蠶，觀察蠶吐絲的變化，她有時候看得入了迷，便會忘了吃飯。

這時一位老嫗蹣跚地走了出來，問她，“姑娘可是要來買蠶繭？”

林夏點點頭，道，“想看看這里的蠶繭，有否五色？”

老嫗聽完則表現地有些失落，“今年收成不好，氣溫變化大，又下了兩次冰雹，蠶寶死的死，何來什么五色繭？”

“但我聽說，今年要上貢的五色繭各大家族是一點也沒少，還比往年數目多了三成。”林夏佯裝自己真的就是一個買蠶人。

“姑娘去別處看看吧，我這是的確沒有，今年這收成能養出三色蠶，已是不錯，還要什么產量啊。”老嫗說罷，轉身回屋。

此后他們便動身去了另外五處，得出的也是一樣的答案，紅袖則在一旁更為不解。

良久，林夏才道出實情，“‘鏤彩織云霞’說的便是用絲線織就輕紗般的云霞，能化用這種輕盈材質則一定要五色絲線來織，五色絲線出自五色蠶，且每年要進貢一次，因為時間一長，舊蠶繭就會氧化。出這個題目的人，想必已經知道了當下的收成情況，如有收成必然會優先用于進貢，若有人為了考題真要用五色絲線去做，怕是傾家族之力，也未必能收來這足量的五色絲線，他們再以家族收購這些絲線即可；若是真能找到，怕是這人早已與別的家族勾連，那便讓人直接頂了這進貢量不足私用的罪，可以說是一石二鳥。我也是偶然得知今年的收成情況，故今日和你一起前來確認一番。”

紅袖震驚地捂住了嘴：“那莫非這場試驗，就是個陷阱？”

林夏望向遠方，“是也不是，對于那些迫切想贏的人是陷阱，但對于不想贏的人，可能還是個機緣。不管是誰給紅家下了套，但紅家只要出了這題，進貢的關便是過了，只是，這明爭暗斗，可能才剛剛開始。”

“噢。”紅袖這次應該真聽懂了，所以只是安靜地應答著，表示她已經知道了，但她顯得不開心，大概是因為不喜歡這些污濁之事吧。

“那我們的考題怎么辦？”紅袖半晌又道，“總不能直接棄權吧？”

“這進貢的渾事，自然有人去蹚，我們做好我們的題，有何想干。”說罷，回頭瞧著紅袖，看著這細皮嫩肉，道，“你這孩子，怕是沒見過什么人間煉獄吧。”

“人間煉獄？”紅袖抬起頭，剛好碰上了她直視的眼神。

“我聽說這天衣城有處‘無衣巷’，你可愿陪我一同去瞧瞧？”

“等等我！”紅袖忙尾隨于后。

二人騎了快馬奔馳，半個時辰后，便在一處破落的牌坊前停了下來，雖說是坊內曾聽姐妹提到過，但百聞不如一見。林夏自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在這繁華的天衣城里，隔條街就是有名的制衣一條街“樊街”，那街上人人華衣貴服，競相攀比，而不過半里之外的無衣巷，卻是一片襤褸，林夏喃喃道，“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句哪說的僅僅是養蠶人。”

離她們最近的一處，一個身著殘破麻衣的人倒在地上，手上拿著一個酒瓶子，閉上眼，酒瓶子哐啷啷滾在地上，那瓶子里的熒藍色液體一流出來便散成了煙。

“這……這！”紅袖捂住了嘴，“這是軍隊用的‘柔骨香’。聽說受傷戰士們快死去時，忍受不了折磨，可選飲此酒，也好讓那些人走得體面些。但，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柔骨香，應也是五石散、麻沸散一類藥物，主要是麻痹神經所用，而這些人雖說衣衫襤褸，但眼中卻閃著有力的光，似是在滿懷期望等待什么。

林夏突然說道，“紅袖，你的三色線是不是能用靈力化形。”

紅袖點點頭，“可以的，只是我靈力微薄，沒有天材地寶，就只能化出虛形，支撐不了多久。”

林夏走到那人面前蹲下，將酒瓶撿起，翻看瓶子下的印記，那里果然有個徽章，徽章上是一片戈壁，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墨”字，如果她猜得沒錯……她將酒瓶遞給紅袖，道，“你織出一幅徽章上的畫面輪廓看看。”

紅袖閃動雙手，似牽過了幾條絲線，幾番組合之下，一幅若隱若現的戈壁場景出現在牌坊下，在陽光下，那戈壁上的沙塵仿佛金光閃閃，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人突然眼里有了淚光，只聽一個人大聲喊：“將軍”，說罷眾人伸出右手，振臂齊呼：“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畫面沒過多久就消散了，那些人有的則回到了半躺著的狀態，有的卻滿含淚光逐漸透明，他們那一縷縷殘魂緩緩上浮，形成動人的曲線，宛若天邊的云彩。

“鏤彩織云霞……”紅袖忍不住叫了出來。

“這世界，真是文縐縐到可怕，這不又來了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林夏默念著，晃了晃一旁的紅袖，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看著紅袖那驚疑的眼神，林夏只道，“他們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過一本書，有這樣一種藥物，過量了就會讓將死之人覺得自己還活著，哪怕自己死了，還留著一點執念，他們明顯就是原來戰場上的老兵，我覺得這里既然叫無衣巷，合了這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那么就是如果大家活著，就共穿一件衣服，如果死了……”

“如果死了，那便無所謂了。”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非常冷漠，那人一身黑衣，戴著斗笠，整張臉在斗笠下看不清，只是冷冷對他們說，“看完了，還不走？”

這句話說出來真的是能噎死人，話說這陽光大道，既都是自由人誰走不得？但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夏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謹小慎微，畢竟還沒摸清底細，要是交代在這里了，又如何能回得去？她忙低頭，拉著紅袖的手，從那人身側匆匆離去了。

這時夕陽落下，整個無衣巷又回歸了安靜，也不知道有多少時間、這里沒被這樣打破過寧靜了。那個離牌坊最近的老兵，匍匐著爬了過來，在那黑衣人身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人喊著兩個字，雖然含糊不清，但依稀能分辨出，那兩個字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