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書房對峙后,震巽殿里時常討論起云華神君,我和杜鵑仙子時常念叨的為了掩人耳目,我們笑稱云華神君為花生君。
熬藥閑暇時分,我時不時裝作不經意地問:
“今日東殿可有人對弈?”
并蒂仙子便會抿著嘴笑,戳戳我發(fā)燙的臉頰:
“小迷鬼,你的花生君又來啦。”
慢慢的情緒開始發(fā)生變化,可能是身邊大多數人都修行有情道,總覺得遇見云華神君感覺不一樣。
此時天界的劃分趨勢,多派并行,兩派并為大宗,便是有情道與無情道,根生同源,祖師不同發(fā)展故分出有情與無情兩道。
林鶴帝君主持有情道,誓為天下人而活,一句“天下在,故我在”被刻在瓊樓玉宇間,眾仙皆以悲憫蒼生為修行大道。
而無情道,首位即為云華神君,更多的像一柄出鞘的冰劍,他周身寒意凜冽,待人淡漠疏離,卻總能在三界動蕩時橫空出世。
一句“我在,天下在”說得冷硬如鐵,偏偏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心安。
桃花般艷麗的面容配著拒人千里的眼神,這般矛盾的反差,倒成了最致命的蠱。
曾被他當眾拆穿謊言的窘迫,卻書寫成我心底的記憶。
那段日子他來得勤,日日都能在東殿瞧見他倚著窗欞執(zhí)棋的模樣。墨發(fā)松松束起,垂落的銀絲隨著動作輕晃,落子聲清脆如清泉擊石。
我借口送藥在旁逗留,聽他與帝君論道時清冷的嗓音,似乎還能聞到他廣袖間若有似無的桃華香。
一日,我化作的小白兔蹲在窗下,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書房。
云華神君廣袖翻飛間落下黑子,帝君墨玉發(fā)簪束起的發(fā)絲隨著動作輕晃,驚得我毛茸茸的尾巴都忘了收。
“時辰不早了。”
帝君忽然將棋子擱在棋盤,清脆聲響驚得我豎起耳朵。
我在外面趴著也聽不清,只是看到花生君起身行禮后往外走來了,我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我,路過我時卻冷冰冰不說話,我看他離我變近又變遠卻沒奈何。
他連眼角余光都沒施舍,徒留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耳朵都耷拉下來。
看著自己家的兔子盯著別的蘿卜,似乎有些不喜。
“還杵在那做什么?”
帝君的聲音裹挾著茶香飄來。我變回人形,捧著藥盞的指尖還沾著草屑。
“還不快進來。”
我聽到帝君召喚,捧著藥盞走進去了。
氤氳熱氣模糊了視線,卻清晰看見他垂眸望著棋盤,蒼白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棋子,像在把玩某種易碎的情緒。
“帝君快服藥吧。”我將藥盞往前推了推,青瓷碗底的藥汁泛起細小漣漪。
帝君看我似乎看出了端倪,并不急著服藥。
帝君修長的手指繞著藥盞邊緣打轉,漫不經心的動作卻預示著重大事件。他忽然抬眼,墨色瞳孔像深潭般望不見底:
“百世大會在即,你既已修成仙子......”
話音頓住時,窗外的風卷著撞進來,卻吹不散滿室凝滯的空氣,
“也該尋個真正的師父,別總是在混日子。”
我攥緊袖口,聽出他話里藏著的刺。
恍惚想起并蒂仙子那日抱著玉瓶調香,忽然歪頭問我:
“你要一直守著醫(yī)道煉丹晉升先格?”
她手里攆著金絲線,縫制著帝君的頭冠,
“都說術業(yè)有專攻,可你分明......”
沒說完的話落進風里,卻讓我盯著藥鼎里翻涌的氣泡出了神。
“分明心思不在醫(yī)道之上。”我接上了并蒂仙子的話。
“可生來抓藥的手,就非得握著藥杵過一輩子?”
我望著銅鏡里,毫無修飾的發(fā)髻,簪著一只草藥攏住發(fā)絲,指尖無意識地摸索,摸索著我這些年留下的厚繭。
奶奶給我的《百草經》還壓在枕下,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落葉,可那些密密麻麻的藥性批注,終究抵不過心底翻涌的執(zhí)念。
生是什么,便要修什么嗎?
奶奶教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但闖出一番天地還是得自己做主。
我問杜鵑姐姐現在修的是什么,杜鵑姐姐說她常日跟在帝君身邊,帝君主修有情道,她便主修有情道一門,眾生有情,有帝君輔助自然升仙階也會很快。
說著說著,她忽然湊近,胭脂香裹著促狹的笑意,
“你不如專心熬藥把脈修醫(yī)道?帝君都說了,這是飛升的捷徑。”
我聽著并蒂仙子的話,神識隨著飄搖,思緒回到了那日…
我與云華君其實更早之前就見過了…
那一日暑氣很重,在暮色中漸漸消散,皎皎明月爬上中天,月光灑下只覺困意更濃。
我靜靜候在一旁,看著帝君將藥飲盡,待他放下藥盞,我趕忙上前。他眉頭微微皺起,似是不滿,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我不敢耽擱,小心翼翼地收起青鸞盞,行禮后便退下了。
今夜月色正好,正是修煉的絕佳時機。
我沒回寢殿,尋得一處花草繁茂之地,輕輕躺入其中,準備吸收天地靈氣。
這是司藥奶奶教給我的,和自己同類多待在一塊更能有助于靈力長進。
月光籠罩著我,夜露悄然凝在花草葉片上,一滴、兩滴,滴答墜落在我枕邊。我翻了個身,正睡的安穩(wěn),突然,幾步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的脊背瞬間繃緊,全身的神經都警覺起來。
還沒來得及睜眼查看,冰涼的鱗片已經纏上我的脖頸。緊接著,腥熱的吐息噴在耳后,一個沙啞的聲音帶著垂涎傳入耳中:
“果然循著氣息總是沒錯的,總算找到靈草了......”話音未落,利爪便狠狠刺入我的皮肉。
我醒了卻掙脫不得,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耀眼的劍光劈開沉沉夜幕。
我被一股力量猛地拽開,跌落在一處堅實的懷抱中,抬頭一看,帝君正垂眸望著我。
驚魂未定間,抬眼望見云華神君趕來,一襲藍色長衫在血光中翻飛,劍光飛舞,如銀龍出淵,直取妖物七寸。
等看清那妖物模樣,竟是一條赤練,其斷角處還沾著封魔墟特有的符咒,昭示著它來歷不凡。
“封魔墟......”我捂著流血的傷口,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邪物,受死吧!”云華神君飛躍起,一劍刺入那物的七寸,一劍輕松解決赤練。
只見它掙扎著,扭動著,最終被神君收進鎖妖囊中。
利索地收劍入鞘,神君轉身時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我下意識從帝君懷里掙脫,再抬頭人已經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