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鐘聲撞碎晨霧時，玄明正在戒壇前為沙彌授《四分律》。青金石佛珠纏繞在冷白的腕骨上，隨他示演持缽的手勢發出輕響。階下跪著的少年僧人突然睜大雙眼——朱紅山門外，榴花裙裾一閃而過。

“法師講經，閑人回避。“知客僧攔在長樂面前。

她將鎏金暖爐遞給侍女，從袖中取出明黃絹帛：“本宮奉旨聽講《楞伽經》。“金線繡的鳳凰在朝陽下振翅欲飛，卻不及她眼中灼灼光華。

殿內木魚聲驟停。

玄明執經卷的手指微微收緊。自那日收下她手抄的《心經》，這抹榴紅便時常出現在經幡之后、回廊轉角。她像團燒不盡的業火，偏要燎過青燈古佛的簾帷。

“請公主移步藏經閣。“他合上律典，檀香從泛黃的紙頁間漫出來。

藏經閣的沉香梁柱上懸著“寂照“匾額，長樂仰頭望著斑駁的金漆，忽然聽得身后珠串相擊的脆響。玄明立在三重經架前，手中捧著《大般若經》貝葉卷，整個人如同浸在幽藍的天光里。

“法師要給我講哪一卷？“她故意湊近去看經卷上的梵文，發間金步搖掃過他腕間佛珠。

玄明后退半步：“公主可知'十二因緣'？“

“無明緣行，行緣識...“她背到“愛緣取“時忽然頓住，指尖劃過經卷上鎏金的“愛“字，“這'愛'字，在佛法里是毒藥么？“

“愛欲如劫火，能焚三世功德。“他轉身取下《法華經》，“但《安樂行品》有云，'慈悲為懷，不惱眾生'。“

長樂忽地按住他翻頁的手。溫熱觸及冰涼的剎那，玄明腕間佛珠應聲而斷，一百零八顆菩提子滾落滿地。她俯身去撿，卻見其中一顆刻著極小字跡——分明是她的生辰八字。

“法師日日摩挲這串念珠時...“她將那顆菩提子攥在掌心，笑得像只偷到燈油的小狐貍，“念的當真是佛？“

玄明閉目默誦《降伏魔咒》，額間卻滲出冷汗。昨夜禪定時出現的幻象又至眼前：她化作摩登伽女，將阿難尊者誘入綺羅帳。檀香竟混著她袖中薔薇露的味道，纏得人呼吸發顫。

“公主可知'白骨觀'？“他突然睜開眼，瞳孔幽深如古井，“紅顏終化骷髏，華服不過裹尸布。“

長樂臉色霎白，卻仍昂著頭：“那法師可知'如來藏'？“她逼近一步，榴紅裙裾掃過滿地菩提，“佛說眾生皆有佛性，我這俗世癡念...“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點在他心口，“說不定正是法師要度的劫。“

驚起梁間燕雀掠過飛檐，將檐角銅鈴撞得叮咚作響。玄明望著滾落滿地的菩提子，突然想起十年前住持為他剃度時說的話：“你佛前供的那枝白梅，終會變成穿心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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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紅轉經筒時，長樂在回廊遇見灑掃的老僧。竹帚劃過她腳邊落葉，露出石板上一幅褪色的曼荼羅。老僧望著她腰間晃動的雙魚玉佩，忽然合十道：“施主可知玄明法師俗家姓裴？“

“裴？“她想起三年前被滿門抄斬的河東裴氏。

“當年裴公子捧著血衣來求往生咒，在藥師佛前跪了七天七夜。“老僧掃去曼荼羅上的浮塵，“公主可知他超度的是誰？“

晚風卷著《往生咒》的誦經聲掠過耳畔，長樂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她終于明白玄明眼中為何總有化不開的霜雪——那襲染血的婚服，怕是永遠鎮在藥師佛的蓮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