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佛成道日，少林七十二高僧齊聚大雄寶殿辯經。玄明跪坐菩提葉蒲團時，檐角銅鈴正撞碎第一場雪。他刻意不去看東側垂簾后的榴紅身影——那日藥師殿的對話后，長樂竟說服圣上將辯經會改作駙馬遴選。

“首問《金剛經》'應云何住'！“天竺僧拋出詰問，腕間蛇形釧叮當作響。

玄明合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話音未落，忽見長樂揮退侍女，素手揭開面前金盤。血腥味漫過旃檀——盤中竟是三年前刑場那把斬斷裴氏血脈的鬼頭刀！

“法師請看。“她蘸著刀上殘血，在宣紙寫下“云何應住“，“這'住'字，可像不像斷頭臺上的鍘刀？“

玄明手中菩提葉被捏出裂痕。恍惚間又見未婚妻血濺嫁衣，那抹猩紅與長樂唇上胭脂漸漸重疊。眾僧驚見向來從容的玄明法師竟踉蹌起身，佛珠在掌心勒出血痕。

“二問《涅槃經》'常樂我凈'！“吐蕃喇嘛趁機發難。

他強定心神：“涅槃四德，非常非無常...“雪光忽然照亮長樂頸間玉環，其中血絲竟組成“昭“字——那是他俗家名諱，十年前就該葬在裴氏祖墳。

長樂突然擊掌。十二位宮人魚貫而入，展開三十丈長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裴昭“。她輕笑：“法師說涅槃寂靜，可這十萬八千個'昭'字，怎么都在喊疼呢？“

狂風撞開雕花門，卷起寫滿名字的宣紙如招魂幡。玄明喉間泛起血腥味，終于看清那些字跡全是用《往生咒》金粉寫成——她竟以超度之法，將他的前塵種滿情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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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玄明在戒律院受杖刑。烏木戒尺砸在脊背時，他忽然想起住持圓寂前的預言：“你當死在二十六歲生辰，被自己渡化的羅剎女挖心啖肉。“

“第幾杖了？“戒律長老問。

“四十七。“執杖僧數著血痕。這個數字讓玄明渾身劇震——裴家四十七口，正是三年前今日問斬。

刑房燭火突然轉綠。長樂幽靈般出現在窗欞外，指尖繞著從他禪房偷來的染血繃帶：“法師可知，當年刑部搜出的謀反信，蓋的是我鳳印？“她將繃帶拋在他滲血的背上，“我要你永遠記得，是你渡化的眾生先負了你。“

玄明嘔出一口黑血。十年前未婚妻握著他的手說“阿昭你要成佛“，十年后長樂撕開結痂的傷口說“我要你成魔“。戒尺擊打聲與記憶里的喪鐘漸漸重合，他終于在第四十八杖落下時看清——長樂眉間那顆朱砂痣，正是當年未婚妻濺在他眼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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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玄明被抬回禪房時，發現案上供著的《金剛經》全被改寫。長樂用朱砂在所有“空“字旁添了“色“字，在“滅“字后補了“生“字。最后那頁空白處，她畫了幅雙身佛：男佛手持斷珠，女佛心口插著石榴枝。

“好看么？“她突然從梁上翻下，發間金雀釵勾破他衣襟，“就像《理趣經》說的'般若味重重'...“染著蔻丹的指尖點在他丹田，“法師的佛性在這里，還是...“突然下移三寸，“這里？“

玄明腕間佛珠再次崩裂。這次菩提子落地竟擺成卍字，長樂的笑聲戛然而止。窗外風雪驟停，他們同時看見住持生前種的優曇婆羅樹，竟在今夜開出慘白的花。

“優曇花開，大劫將至。“她撫過他背上猙獰的傷口，“法師可知，這花要飲足高僧血才會綻放？“

拂曉時分，玄明在劇痛中驚醒。長樂早已離去，案上留著他當年戴過的鎏金鎖骨鏈，串著顆刻滿梵文的小骷髏——那是他送給未婚妻的及笄禮，內側還刻著“昭雪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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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辯經再開，國師突然發難：“末問《楞嚴經》七處征心！“

玄明望向垂簾后的身影，緩緩起身。他褪去袈裟露出結痂的脊背，四十八道血痕竟組成完整的曼荼羅：“心在刑場鐵銹味里，在往生咒金粉中。“每說一句便逼近垂簾一步，“在優曇婆羅花瓣上，在...“他終于掀開簾幕，扯斷長樂頸間玉環，“在你鎖骨的佛淚里。“

滿殿嘩然中，長樂笑著咽下喉間腥甜。她知道玄明終于參透最狠的禪——情愛本是阿鼻地獄開出的曼陀羅，而他甘愿做花下腐土。

宮門突然傳來九聲凈鞭。圣旨金帛落地展開：“賜婚長樂公主與玄明法師，擇日...“

暴雨般的木魚聲中，玄明拾起鬼頭刀，似事想要斬斷青絲。斬落的不過是三千煩惱。他當眾吻住她時，舌尖渡來一顆帶血的菩提子——正是刻著她生辰八字那顆，如今又多了“同墮無間“的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