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奕秋眼中的笑意像被春風拂過的湖面,一圈圈漾開,連額角那三道深紋都仿佛柔和了許多。他下意識地往前傾了傾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滿是暖意:“醒了?感覺怎么樣?”
說著,他伸手想探她的額頭,手到半空又頓了頓,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最終只是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角,指腹蹭過被單時,能看出幾分抑制不住的顫抖。兩鬢的白霜在病房的光線下格外分明,卻襯得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星辰,滿滿都是失而復得的珍重。
厲清辰望著他泛紅的眼眶,那里面翻涌著后怕與無措,竟真像個被嚇壞的孩子。她動了動指尖,想碰碰他鬢角的白發,聲音還有些虛弱:“我沒事了……”
話沒說完,就被他猛地攥住手腕,力道不輕,卻帶著滾燙的溫度。“怎么會沒事?”他的聲音發緊,尾音都在發顫,“你躺在這里三天了,三天啊……”
他說著,忽然別過臉,肩膀微微聳動。病房里靜得能聽見儀器的滴答聲,厲清辰看著他兩鬢的霜白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這個男人也是這樣,在她摔破膝蓋時蹲下來,笨拙地替她吹著傷口,眼眶紅得像只兔子。
“趙奕秋,”她輕聲喚他,“我不疼了。”
他猛地回頭,眼里還蒙著水汽,卻梗著脖子:“不許再受傷了。”那語氣硬邦邦的,偏偏眼里的柔軟藏不住,像曬過太陽的棉花,暖得人鼻尖發酸。
他在厲清辰耳邊低語幾句,她側過頭,發絲蹭過他的耳廓,聲音輕得像縷煙,卻帶著淬了冰的執拗:“你又想像從前那樣,把我藏起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緊繃的下頜線,嘴角勾起抹自嘲的弧度:“金屋藏嬌那套,我受夠了。”
指尖在被單上蜷了蜷,她迎上他驟然收緊的目光,一字一頓道:“這次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尾音微微揚起,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不管是誰要來,明槍暗箭,我都接著。”
說完,她輕輕別過臉,耳尖卻悄悄泛起紅——這話既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那個總想著逃避的自己。
趙奕秋愣住了,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信。他定定地望著厲清辰,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一句:“你說……什么?”
“我說,換我守著你。”厲清辰抬手,終于觸到了他鬢角的白發,指腹下的發絲軟而稀疏,“以前總以為躲開了那些爛人爛事就好,現在發覺是躲不開的,那就讓我直面他們!”
趙奕秋的呼吸猛地一滯,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了。他望著她指尖懸在自己鬢角的模樣,那截皓腕在病號服的映襯下格外纖細,偏偏說出的話卻帶著斬釘截鐵的硬氣。
“直面?”他喉結滾了滾,聲音里摻著后怕的澀意,“你知道那些人有多瘋?上次……”
“上次是上次,這次不一樣。”厲清辰輕輕按了按他鬢角的白發,指尖撫過那片柔軟的霜白,心頭泛起一陣微澀,語氣卻依舊帶著不容退讓的堅定,“以前總想著躲一陣,等事情淡了,等大家都消了氣,再出來好好說。”
她頓了頓,望著他緊鎖的眉頭,眼底浮起一絲清明的冷意:“可現在才懂,有些人心里的結,從來就沒打算解開。他們的不平和怨懟是刻在骨子里的,永遠都等不到心平氣和的那一天。”
指尖從他發間滑落,輕輕落在他手背上,她抬眼望進他眼底:“所以啊,躲沒用的。”
睫毛上還沾著點水汽,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趙奕秋,你護了我大半輩子,這次換我站到你身前試試。那些爛人爛事,我陪你一起擋。”
他忽然伸手將她攬進懷里,動作輕得像捧著易碎的瓷器,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悶在她頸窩:“好……都聽你的。”只是那緊扣在她后背的手,指節早已繃得發白。
片刻后,他抬起頭,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掌心的粗糙摩挲著她的指尖。“清辰……”他哽咽著,尾音碎在喉嚨里,“是我錯了,以前總想著把你護得嚴嚴實實,卻忘了你早就不是需要躲在我身后的小姑娘了。”
晨光從窗簾縫隙里漫進來,在他眼角的皺紋里淌成暖融融的河。厲清辰看著他眼里重新亮起的光,那光里沒了過去的偏執,只剩全然的柔軟。她輕輕笑了,指尖蹭過他的眼角:“所以啊,別再藏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次我們一起。”
他重重點頭,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把她的手按在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急又響,撞得她掌心發燙。病房里的儀器還在滴答作響,卻像是在為這遲到太久的坦誠,敲打著溫柔的節拍。
護士進來換點滴時,瞥見兩人交握的手,腳步放得格外輕。藥水順著透明的管子往下滴,在晨光里折射出細碎的光。
“想吃點什么?”他忽然開口,聲音已平復許多,指尖仍纏著她的手指不放,“樓下食堂有小米粥,我讓護工去盛一碗?”
厲清辰搖搖頭,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塊老舊的腕表,表帶磨得發亮:“你守了我三天?”
他眼神閃爍了下,含糊道:“中間瞇過幾覺。”
“騙人。”她捏了捏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你眼底的青黑都能當墨用了。”
正說著,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工端著托盤走進來,看到兩人相握的手,識趣地把粥碗放在床頭柜上就退了出去。趙奕秋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遞到她唇邊:“先墊墊肚子。”
她張嘴接住,溫熱的米粥滑進喉嚨,暖意順著食道漫到心口。“趙奕秋,”她含著勺子含糊道,“下午讓護工陪我,你回家睡一覺。”
他手一頓,粥勺在碗沿磕出輕響:“我不回去。”
“聽話。”她抬手擦了擦他唇角的粥漬,指尖的溫度讓他僵了僵,“你倒下了,誰陪我面對那些人?”
他望著她眼里的認真,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像盛著陽光:“好。我在辦公室里休息一會兒,我待會兒來看你,不許亂走!”
厲清辰望著他眼底藏不住的妥協,故意板起臉拖長了調子:“知道了,趙院長。”尾音里裹著點久違的嬌憨,像小時候跟他撒嬌時的模樣。
他被逗得低笑出聲,指腹輕輕刮過她的臉頰,帶起一陣微癢的麻意:“就你嘴貧。”起身時又仔細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在她手背上的留置針上凝了凝,才一步三回頭地挪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