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會見室里,鐵桌兩端隔著無形的冰墻。蕭逸頭發花白了大半,臉頰凹陷得厲害,一夜之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看見被人推進來的清辰,他猛地撲到桌邊,雙手死死扒住桌面。
清辰坐在輪椅上,身上還裹著紗布,臉色白得像張紙,連嘴唇都沒什么血色。她看著眼前狀若癲狂的男人,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清辰,救我!”蕭逸的聲音嘶啞破碎,眼里布滿血絲,“你就說,那些古籍是你讓我借回家的!對,是借!拿到家里研究的!不是我偷的,對不對?清辰,你說啊!”
厲清辰虛弱地眨了眨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這里有監控視頻,你有目擊證人,也有跟你同伙的人也已經招供了……你還想著怎么翻供?這里講法!”
“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蕭逸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顧著嘶吼,“幫我!去找最好的律師!錢不是問題,你一定要救我!”
清辰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蜷縮,最終只吐出一句:“我會為你找最好的律師。這是我們夫妻一場,最后的情分。”
“最后的情分?”蕭逸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怨毒和瘋狂,他死死盯著清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厲清辰,你以為我在里面,你就能徹底擺脫我了?就能跟你的情人親親我我?你休想!我就算爛在牢里,也不會讓你在外面瀟灑好過!”
清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殆盡。她朝陪同的人輕輕點頭:“我們走吧。”
輪椅緩緩轉動,將蕭逸的咒罵聲甩在身后,像甩去一截早已腐爛的過往。
法院門口的梧桐樹葉被秋風卷得沙沙響,蕭逸和唐靜怡的名字,一前一后出現在今日的開庭公告欄上。
法警帶著蕭逸走過走廊時,恰好撞見唐靜怡被律師簇擁著迎面走來。他穿著囚服,手銬在手腕上泛著冷光,看見那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突然紅了眼,像頭困獸般掙扎起來:“唐靜怡!你這個騙子!是你想報復厲清辰!是你想盡辦法拉我下水的!”
唐靜怡腳步沒停,甚至沒朝他看一眼,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又冷漠的聲響。她的律師擋在兩人中間,低聲提醒:“唐女士,該開庭了。”
蕭逸被法警死死按住,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低吼,目光像黏在唐靜怡背影上的針。而唐靜怡走進審判庭的瞬間,眼角余光掃過公告欄上蕭逸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他們終究是要在同一天,為各自的貪念付出代價,只是這場同場競技里,誰也算不上贏家。
厲清辰終究沒去法院。
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幕上律師的名字。委托協議是昨天簽的,她將所有材料、證據連同自己能想到的細節,全交給了那位以嚴謹著稱的張律師。
“真不去嗎?”母親坐在床邊替她掖了掖被角,語氣里帶著擔憂。
清辰輕輕搖頭,聲音還有些虛浮:“去了又能怎樣。”她閉上眼,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影,“我怕看見他在庭上那副樣子,又會忍不住動搖。”
動搖了又能如何?證據鏈環環相扣,連唐靜怡那邊的供詞都已坐實,任何心軟都是對法理的褻瀆,更是對自己這些年委屈的辜負。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律師發來的消息,說庭審即將開始。清辰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終究只是按滅了屏幕,轉過身面朝墻壁。
有些場面,不見,是對自己最后的保護。
陽光透過紗窗,在被單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清辰側躺著,胸口悶得發慌,聽見手機震動時,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是欣欣發來的?”母親湊過來看了一眼,輕聲道,“她說在法院外面等著。”
清辰猛地攥緊了被單,指節泛白:“這孩子……”她聲音發澀,眼里涌上一層濕意,“我不讓她去的,這種場面,她怎么受得了。”
母親嘆了口氣:“孩子是擔心她爸爸。”
“擔心?”清辰搖搖頭,喉間發堵,“她才多大,還沒真正長大,就要被卷進這些齷齪事里。法庭上那些冰冷的證據,那些被剝開的不堪,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她別過臉,望著墻紙上模糊的花紋,“我小時候總想著,要讓她活在干干凈凈的世界里,沒想到最后,是我沒護住她。”
手機屏幕還亮著,蕭欣那句“媽,我在法院門口等爸爸的消息”像根針,扎得她心口發疼。她能想象女兒站在法院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心里該有多惶恐。那些大人世界的背叛、算計、罪與罰,本不該讓一個半大的孩子過早承受。
“我跟她說,”清辰吸了吸鼻子,聲音里裹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尾音都在發顫,“欣欣,你先回去,啊?結果出來了我第一時間告訴你,好不好?”
她攥著手機,像是對著空氣懇求:“別一個人在那兒耗著了,你也見不到爸爸……回家里等,家里暖和,好不好?”
每說一個字,喉嚨就像被砂紙磨過,那些“好不好”里,藏著她作為母親最柔軟的妥協——既想讓女兒看清現實,又忍不住心疼她獨自面對的屏幕上的“正在輸入”閃了又滅,半天沒跳出新消息。清辰的心跟著懸了起來,指尖無意識地蹭著冰涼的屏幕,仿佛這樣就能摸到女兒此刻的溫度。
母親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勸:“孩子大了,有主意了,說不定已經往回走了。”
清辰沒應聲,只是把手機攥得更緊。她太了解蕭欣了,那孩子看著軟,骨子里卻帶著股執拗,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就像小時候學騎自行車,摔得膝蓋青一塊紫一塊,也非要自己蹬到巷口才算完。
終于,手機震了一下。蕭欣回了兩個字:“沒事。”
后面跟著個咧嘴笑的表情,可清辰一眼就看出那笑容里的逞強。她對著屏幕愣了愣,忽然想起蕭欣小時候被同學欺負,回家也是這樣梗著脖子說“沒事”,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
“這孩子……”清辰喉間發堵,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刪刪改改,最后只發過去一句:“冷不冷?把外套穿上。”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她卻像是耗盡了力氣,緩緩靠回床頭。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風卷著落葉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她知道,蕭欣此刻一定還站在法院門口,像株倔強的幼苗,在晚風中獨自守著一份沉甸甸的等待。而她這個做母親的,除了說句“穿外套”,竟找不出更有力的話來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