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峻的指甲幾乎要整片剝落,指腹下的巖壁黏著血與碎肉。
他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地顫抖,在潮濕的苔蘚上打滑,整個人重重撞向石壁。
喉間悶哼被吞咽回胸腔,咸腥的血沫順著嘴角溢出,滴落在胸前凝結的血痂上。
深淵的霧氣裹著腐殖質鉆進鼻腔,每一口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鐵砂。
“驃騎營……”
他含糊地呢喃著,將額頭抵在巖壁上,眼前浮現出霍去病銀槍挑破晨霧的身影。
記憶里河西走廊的烈日突然穿透千年黑暗,灼得他眼眶生疼。
顫抖的手掌在巖壁上摸索,終于摳住一道凸起的石棱,卻聽見自己指骨發出細微的脆響。
當右腿卡在石縫間借力時,腐朽的甲胄“咔嗒”裂開一道縫隙。
鐵銹混著血肉的刺痛讓他眼前發黑,胃部翻涌著幾乎要嘔出酸水。
但頭頂的光斑正在緩慢擴大……
那是他用指甲一寸寸摳開的生路。
巖壁滲出的水珠滴在他睫毛上,恍惚間竟像是長安城外灞橋的雨。
最后一步時,他的左腿徹底失去知覺,整個人掛在巖壁上,僅靠雙臂勉強支撐。
胸腔里的心跳震得耳膜發疼,每一次發力都像是將靈魂從軀體里生生拽出。
腐銹的護腕終于不堪重負崩斷,金屬碎片劃過臉頰,而他借著慣性猛地撲向洞口。
枯枝在掌心折斷的脆響驚飛了棲息的雪鸮。
華峻狼狽地摔在洞口邊緣,碎石與腐葉扎進皮肉,卻顧不上疼痛。
他顫抖著撐起上半身,瞳孔在強光中劇烈收縮……
然而……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長安街巷,而是望不到邊際的雪山。
寒風裹挾著冰晶掠過臉頰,遠處的山巒被終年不化的積雪覆蓋,宛如沉睡的巨獸。
“這是……”
他的聲音被風雪撕碎。
冰涼的雪粒鉆進鎧甲縫隙,與滾燙的血珠混在一起。
左手無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銀革帶,卻只觸到潮濕的苔蘚。
他踉蹌著爬向懸崖邊緣,腳下的碎石嘩啦啦墜入深淵,卻不見記憶里的黃土與城墻。
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刮得他睜不開眼。
華峻癱坐在地,望著天邊翻滾的云翳。
深淵的黑暗與雪山的冷白在視野里重疊,恍惚間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絕境。
他愣怔了半晌,喉間突然發出一聲帶著血絲的輕笑……
原來所謂新生,不過是從一個深淵墜入另一個更遼闊的荒蕪。
華峻的鐵靴深深陷進齊膝的積雪,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的鎖鏈。
寒風卷著冰晶灌進破損的鎧甲,凍得他幾乎失去知覺,可他仍死死盯著遠方被云霧吞噬的山巔……
只要翻過那座山,或許就能望見長安的烽火臺,或許霍去病的銀槍仍在陽光下閃耀。
他呼出的白霧在睫毛上凝成冰晶。掌心的傷口早已凍得麻木,卻仍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云紋銀革帶,那是他與往昔唯一的聯結。
腳下的積雪突然塌陷,他重重摔進雪坑,腐銹的甲片割裂皮膚,鮮血滲進雪層,轉眼就被新落的雪花覆蓋。
絕望像潮水般漫過心頭,他倚著冰巖喘息,望著四周永無止境的雪原。
記憶中長安的晨鐘、驃騎營的戰鼓,此刻都化作虛幻的回響。
“我究竟在何處?”
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
胸腔里翻涌的不僅是疼痛,還有被時空遺棄的茫然與恐懼。
就在這時,一聲若有若無的異響刺破風雪。
華峻猛地抬頭,瞳孔里燃起希望的火苗。
那聲音雖然模糊,卻實實在在地打破了雪原的死寂。
“有人!”
他踉蹌著爬起來,顧不上膝蓋傳來的劇痛,朝著聲音的方向狂奔。
積雪灌進靴筒,凍得他腳趾發麻,可心中的期待如同一把火,燒得他忘記了寒冷。
轉過一道冰棱,聲音越來越清晰。
華峻扒開垂落的冰柱,屏住呼吸望向山坡后……
下一秒,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只見一團黑影破開雪堆,磨盤大的狼蛛探出冰窟,黑褐色絨毛上凝結著霜花。
碗口粗的八根節肢扎進冰面,每挪動一步,都像生銹的鐵鉗在剮蹭鋼板,尖銳的摩擦聲直往耳膜里鉆,仿佛要將人的牙齒碾碎。
猩紅的復眼泛著幽光,毒牙滴落的黏液在雪地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深坑。
“這……這是什么怪物!”
華峻倒退幾步,后背撞上冰巖。
恐懼如潮水般淹沒理智,他轉身就跑,鎧甲碰撞聲混著驚呼在雪原回蕩。
蜘蛛猩紅的復眼在風雪中驟然收縮,八條布滿絨毛的長腿如鋼叉般深深扎進雪地。
嗅到人類鮮血的腥甜氣息,它腹部的毒囊劇烈鼓動,發出興奮的嘶鳴,蛛絲從獠牙間源源不斷地噴射而出,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捕獵之網。
這個怪物將華峻鎖定為移動的盛宴,節肢摩擦發出的“咔咔”聲愈發急促,仿佛在演奏死亡的序曲,每一次跳躍都震得積雪飛揚,巨大的陰影如同烏云般朝著狼狽奔逃的華峻籠罩而來。
華峻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生物,往日征戰匈奴的勇氣在這龐然大物面前消散得無影無蹤。肺葉幾乎要被寒風撕裂,雙腿卻機械地邁動著。
他不敢回頭,只能聽見身后越來越近的響動,仿佛死神的鐮刀隨時會割破他的咽喉。
雪原無邊無際,而他,成了這白色地獄里最無助的獵物。
華峻跌跌撞撞地在雪原上奔逃,破碎的甲片刮擦著血肉,每一步都扯動著傷口的劇痛。
他大口喘著粗氣,喉嚨被風雪割得生疼,卻依舊聲嘶力竭地呼喊:
“救命!救命啊!”
聲音在空曠的雪原上回蕩,又被呼嘯的狂風無情地吞噬。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視線因劇烈的晃動而模糊。
身后蜘蛛節肢踏碎積雪的聲響越來越近,黏液墜地的“滋滋”聲仿佛死神的倒計時。
華峻不敢回頭,只能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往前跑,絕望的呼救聲混著粗重的喘息,在這冰冷荒蕪的雪地里顯得格外凄厲。
“救命!救命!”
他不停地喊著,聲音里滿是恐懼與無助,仿佛只要喊得夠大聲,就能穿透這無邊的絕望,喚來一絲生機。
華峻的呼救聲被風雪撕成碎片,每喊一聲,肺葉都像被冰棱剮蹭。
他踉蹌著跌進雪坑,膝蓋重重磕在冰層上,眼前炸開白芒。
身后蜘蛛噴吐的黏液擦著耳畔飛過,在冰壁上腐蝕出冒著白煙的深坑。
“救命!救命!“
他嘶啞的聲音越來越弱,絕望如蛛網纏住心臟……
這片雪原空無一人,他又能指望誰?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力竭倒下時……
一聲破空銳響突然撕裂風雪!
華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戰場上淬煉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這是致命暗器的聲響!
他本能地撲倒在地,冰碴扎進掌心也渾然不覺。
緊接著,身后傳來怪物凄厲的慘叫,那聲音充滿痛苦與憤怒,震得他耳膜生疼。
“怎么...怎么回事?“
華峻撐著顫抖的手臂艱難起身,喉嚨里發出干澀的呢喃。
他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更不敢相信絕境中竟出現轉機。
轉身的瞬間,他瞳孔驟縮……
追著自己的巨型蜘蛛此刻被厚厚的冰層包裹,銀白色的冰箭貫穿它的頭顱,冰晶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將怪物徹底凍結。
望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華峻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是誰在暗中相助?
是天神顯靈,還是這片雪原藏著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攥著腰間殘損銀革帶的手指關節發白。
但此刻,久違的希望如火焰般在心底重新燃起……
或許,他真的能活著離開這片死亡之地。
華峻的喉結劇烈滾動,看著冰層下蜘蛛仍在抽搐的節肢,剛燃起的希望又蒙上陰影。
怪物的螯肢徒勞地刮擦著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仿佛死神在叩擊他的心臟。
“還沒死...“
他踉蹌著后退,破損的鎧甲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冷汗混著融化的雪水順著脊背滑落。
就在絕望再度將他淹沒時,破空聲驟起!
華峻本能地抱頭伏地,數道銀光如流星劃過天際。
帶著刺骨寒意的冰箭精準刺入蜘蛛軀體,每一支都綻放出晶瑩的冰花。
怪物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冰層在魔力的沖擊下轟然炸裂,飛濺的冰晶映出它不甘的猩紅復眼。
隨著最后一支冰箭穿透蜘蛛頭顱,這個恐怖的龐然大物終于轟然倒地,在雪地上砸出深深的坑洞。
華峻顫抖著撐起身體,望著冰箭消融后留下的銀白色紋路,喉嚨發緊得說不出話。
戰場上的箭雨他見過無數,但這般帶著魔力的攻擊,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這...這是什么妖術?“
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殘缺的銀革帶。
寒風卷起他凌亂的發絲,遠處雪原依舊寂靜無聲,唯有蜘蛛的尸體冒著寒氣。
救他的人究竟是誰?
是敵是友?
這超乎常理的力量,又是否會將他推向另一個深淵?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翻涌,而更強烈的,是劫后余生的戰栗與狂喜交織的復雜心緒。
華峻盯著蜘蛛僵直的尸體,還未從震撼中回神,忽覺頭頂空氣泛起漣漪。
一道皎潔如月光的身影自云端急墜,飄落的雪粒在她周身凝成細碎銀環,宛如星河為她鋪就的落凡之路。
待雪霧散盡,少女的白靴已無聲踏在冰面,披風上的狐貍毛隨寒風輕顫,像是剛從雪原深處蘇醒的精魄。
她垂落的黑發如潑墨綢緞,在純白衣袂間流淌出絲縷暗影。
雪光勾勒出她側臉精致的弧度,眉梢眼角凝著霜雪般的冷冽,卻又在唇畔漾開一抹若有若無的溫柔。
少女抬手拂過肩頭飄落的冰晶,動作間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手腕,背著的白色長弓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弓弦上還凝結著未散的冰霧。
華峻攥著殘損的銀革帶的手指驟然收緊,喉間涌上不知是驚是惑的震顫。
他在長安見過后宮三千佳麗,在河西走廊遇過異族的艷麗歌姬,卻從未見過這般仿佛從雪色中生長出的容顏……
既像昆侖之巔遙不可及的明月,又似篝火旁暖人心扉的光。
少女踏著雪緩步走近,披風上的狐毛簌簌輕抖。
她琥珀色的眼眸掃過華峻破損的鎧甲、染血的指尖,突然彎起唇角。
清脆的笑聲如融雪叮咚,驚飛了遠處枝頭的雪雀。
華峻僵在原地,喉嚨發緊,傷口的疼痛都不及此刻的窘迫……
他征戰半生,從未被人笑得這般無措。
笑聲在雪谷間回蕩良久,少女才按住笑疼的腰,睫毛上還凝著笑出的淚花:
“好久沒見被織夢者追得這般狼狽的人了……”
她抬手擦拭眼角,指尖劃過的空氣泛起細碎冰花,
“你這副模樣,倒讓我想起初見它時——連滾帶爬摔進冰窟窿的樣子,比你也好不到哪去!”
她忽然斂了笑意,望向遠處連綿的雪峰,
“難得在龍脊雪山山中心遇上活人,真是不容易啊!”
“龍脊雪山?”
華峻喃喃重復,聲音裹著濃稠的疑惑。
他記憶如被攪動的渾水,翻涌著大漢疆域的每一寸山河……
河西走廊的黃沙、祁連山的冷月、長安城的角樓,卻尋不到半點關于“龍脊雪山”的印記。
他望著少女身后蒼茫雪原,寒風卷著冰晶撲在臉上,恍惚間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在下從未聽聞龍脊雪山。”
喉間泛起苦澀,他下意識抓緊腰間殘損的銀革帶,那是往昔榮耀的見證,此刻卻像個笑話,
“敢問姑娘,此處...究竟是何方?”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瞇起,睫毛在臉頰投下細碎的陰影:
“既從未聽聞,又怎會誤闖此地?”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弓身,冰霧順著弓弦蜿蜒而上。
華峻咽下喉頭的血腥味,鎧甲縫隙滲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暈開暗紅:
“在下本是大漢驃騎將軍麾下騎射手,隨大軍與匈奴交戰。混戰中戰馬失足,我墜入崖底。”
他頓了頓,望著遠處被積雪覆蓋的山巒,
“不知沉睡多久,醒來時發現巖壁裂縫透出微光。攀上去后,便到了此處。”
寒風卷起少女的白發,她眼中驚愕漸濃,像是聽到了最荒誕的傳說。
“你口中的‘大漢’,我從未聽過。”
她抬手虛畫弧線,空氣中浮現出淡藍色的星圖,
“這里是提瓦特大陸,由七個元素國度組成:蒙德,璃月,稻妻,須彌,楓丹,納塔,至冬,唯獨沒有你所說的‘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