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那天的陽光像融化的玻璃,將靳楓的身影澆鑄成琥珀里的異類。當所有人淹沒在松垮迷彩服里時,他穿著姜黃色T恤站在隊列末尾,衣領處露出半截銀鏈,折射的光斑晃過冷漾的眼睫。教官的呵斥聲里,少年后頸汗珠滾落的弧度,像極了初中畢業時林罡轉身走進重點高中校門的背影。
汗水順著少年凸起的喉結滑進衣領,那抹招搖的姜黃色像團不熄滅的野火,將迷彩方陣燒出個扎眼的缺口。教官的皮帶扣在水泥地上敲出焦躁的節奏,我們都聽見布料摩擦的簌簌聲——靳楓又在轉那枚銀質打火機。
“倒數第一排那個!出列!”
蟬鳴突然靜默。三十九雙眼睛跟著教官的皮帶游移,看著靳楓慢悠悠踢開腳邊的石子。陽光將他影子拉成細長的刀刃,劈開塑膠跑道上凝固的瀝青。冷漾數著他后頸第十一顆汗珠墜落的速度,突然想起上周整理舊物時,從初中校服口袋摸出的那張糖紙。
也是這樣的盛夏午后,林罡的白襯衫被電風扇吹成鼓脹的帆。他轉身遞來薄荷糖時,袖口蹭過她發燙的耳垂,糖紙上的鎏金暗紋在課桌下流轉成銀河。
“報告教官,“沙啞的嗓音驚散回憶,“我紫外線過敏。”
哄笑像沸水濺進油鍋。
教官的皮帶在空中甩出破風聲:“過敏還穿黃衣服?”
“醫囑說深色衣料會加重癥狀。”少年指尖銀光一閃,打火機蓋子彈開的脆響清晰可聞,“您要現在帶我去醫務室驗證嗎?”
**食堂不銹鋼餐盤映出冷漾晃動的馬尾時,她終于明白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
靳楓說謊時睫毛都不會顫。就像此刻他坐在對角線位置的餐桌,正把紅燒肉里的八角挑出來排成五角星。冷漾看著那顆油膩的星星,突然意識到軍訓服事件里最吊詭的部分——他右手虎口分明有常年握筆的繭,月考數學卷最后大題卻留著刺眼的空白。
“在看什么?”奚年突然湊過來,檸檬汽水的氣息噴在耳畔,“那個星星陣是你們學霸的新型摩斯密碼?”
冷漾舀起一勺蒸蛋,蛋黃碎屑在湯汁里沉浮:“在想怎么把月考倒數第一的數學成績提高二十分。”話音剛落就聽見金屬勺撞翻湯碗的動靜,靳楓的球鞋尖不知何時抵住了她凳子橫梁。
少年俯身時銀鏈墜進她的紫菜湯,在油花里游成細小的蛇:“聽說你押中了作文題?”他指間夾著被揉皺的月考卷,38分的數字像團未愈的燙傷,“教教我唄。”
冷漾注視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那里藏著某種熟悉的執拗。和初三那年她熬夜整理的錯題集扉頁上,自己用紅筆寫的“我偏要勉強”如出一轍。
“可以。”她抽走試卷鋪在餐桌上,“但你要先告訴我——“指尖點在作文欄的零分標記,“為什么交白卷?”
靳楓突然笑起來。這個笑容讓他終于顯出十五歲應有的青澀,虎牙尖上沾著偷吃辣子雞的油光:“因為...”他壓低聲音,氣息掠過她練習冊邊角的向日葵貼紙,“我想看看優等生會不會為壞學生破例。”
窗外的云層正在積聚今夏第一場暴雨。
玻璃窗突然被暴雨砸響。冷漾的心猛地一顫,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雨聲敲碎了所有偽裝。她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卻被靳楓握得更緊。
“你弄疼我了。”冷漾咬著下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靳楓如夢初醒,松開手,目光卻依舊緊緊鎖住她。
“冷漾,我不明白,為什么非要用這些公式、軌跡來束縛一切。”靳楓的聲音有些急促,帶著少年特有的倔強,“我不想被定義,不想被規劃好人生,就像我不想只是你眼中一個需要輔導功課的問題學生。”
冷漾的眼眶泛紅,雨水順著窗玻璃滑落,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靳楓,你根本不懂。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有你的熱愛,我有我的目標。林罡在競賽上獲獎,那是他努力的結果,我只是在為自己的未來努力,就像你應該為你的學業負責一樣。”
靳楓沉默片刻,彎腰撿起地上的籃球,雨水順著他的發梢、臉頰不斷滴落。“所以,我們注定是不同象限的點,永遠無法交匯?”他抬起頭,眼中的光芒被雨水浸濕,卻依舊熾熱。
冷漾看著他,喉嚨像是被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她知道,此刻的他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著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走了。”靳楓轉身,腳步有些沉重。冷漾望著他的背影,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她不知道這一場青春的糾葛將何去何從,只知道,這個雨天過后,一切都將變得不一樣。
雨還在不停地下,打在圖書館的屋頂,也打在兩個少年彷徨又熾熱的心上,冷漾望著窗外的雨幕,久久無法回神。桌上的坐標系被雨水濺濕,模糊的線條仿佛是他們此刻混亂又迷茫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