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大笑道：“這也不見得！不過這兩塊是管青得意的玩意兒，所以也還過得去，這孩子忒聰明了，她繡的東西都很生動，你家里應該還有我做女兒時繡的零碎，你也看見過么？”

寶玉道：“看見過的，家中出事之后，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這一句話，又勾起老太太的傷感，眼眶兒一紅，呆呆地看著寶玉。

蘊謀走過來笑道：“媽媽，過去的事提它干什么？我們到外面去吧。”

老太太道：“你又來管我的事了，你出去，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表弟談談呢。讓人掌燈來，我在這里坐一會兒。”

蘊謀聽了，不敢多說什么，搭訕走了。

老太太和寶玉談了不少時間，真是哭一回，笑一回，說不出她是悲是樂。

在說話中間，她看出寶玉是有很好學問的，接著她又知道了寶玉武功也不錯。

老太太雖然是女人，畢竟將門之后，也還能夠文武并重，所以她聽了寶玉說的話，心里非常高興。

她漸漸地問到寶玉的婚事上來了，寶玉感慨地說道：“剛剛給我辦了婚事，家里就出事了。

老少交談著，不覺已到晚飯的時候了。

管姑娘進來問道：“姨媽，嫂嫂說菜好了，排在堂屋，還是排在這兒？”

老太太道：“好孩子，不用你跑來跑去啦，喊玉屏讓他們把菜端進來，人又不多，就外面廳上不好么？”

管青笑道：“我也想堂屋上怪冷的，不如這里好，我還得出去把嫂子拉來。廚房里一切都齊了，其余的事周媽都會辦好的。”

說著不待老太太答應，一扭身又走了。

一會兒，大家圍著一張桌，說說笑笑，不覺都喝了一些酒。

老太太今天是快樂到極點，所以她也破例地喝下幾杯。

這會見寶玉和管青、菊香都混得熟了，很隨便地交談著。

菊香本來是會喝酒的，她一看寶玉喝酒姿態，就知道他有很好的量。

蘊謀嗜酒如命，但并不十分高明，他拼了寶玉幾杯，人已是虛飄飄的蕩漾起來了。

菊香怕他醉了嘔吐麻煩，便截口道：“憑你這溝壑的量，不是人家河海的敵手，還是讓我來陪表弟幾杯吧。”說完，真的喊人拿了一對綠玉的酒斗來了。

聰明的人，事事都是有意思的，菊香接過酒斗來，她斟了一個滿遞給寶玉，又斟了一個八分，先逼著管青和寶玉對飲。然后拍著手看著老太太笑一笑，老太太點頭會意。

管青的心中也有點明白是菊香的意思。只有寶玉是糊里糊涂看著管青紅著臉喝下那半斗酒。

菊香要過斗來、她一邊喝酒，一邊把寶玉看個仔細。看他生得長眉豐頰，皓齒明眸，一張臉白里泛紅，心里不禁稱贊。

再一看管青時，只見她一對眼珠子只管停在寶玉臉上，又自暗暗好笑。

看看又喝了幾巡酒，菊香就表弟長，表弟短，叫得震天價響。

一會兒，她忽然又記起盛婉來，笑著對寶玉說道：“表弟，看你這一個酒量，這里就只有一個人是你的勁敵，可惜她跑到孤山看梅去了。不然今天把她請來，你就不能夠這樣從容啦！”

管青也笑道：“真的，盛婉回來時，我們請她和表哥對一對，看到底是誰會被醉倒？”

老太太道：“表哥是客，你拿得準盛婉肯過來么？”說完，又切切實實地把管青盯了一眼。

管青姑娘聽了，看看寶玉，便不作聲。

菊香笑道：“盛婉這個人素凈中帶著英爽，她就不會那樣扭扭捏捏的裝模作樣，只怕管妹妹不愿意，如果管妹妹真的愿意，我擔保請得她來。”說著，看了看管青，又看了看寶玉，不經意地舉起酒斗兒，呷了一口酒。

管姑娘臉上一紅，作色笑道：“嫂嫂，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請盛婉喝酒，怎么有我的愿意和不愿意？”

菊香看管青真的有些生氣，便轉著語意笑道：“你不用生氣，說了你自然明白，我說你愿意出錢擺酒，我才出力請客呀。”

姑娘回波一笑，伸手掠發。

玉屏站在老太太背后忽然笑著插口道：“少奶奶，我剛才聽表少爺說也學過武功的。華家姑娘來了，他們兩位喝完酒比一比劍，不更好玩么。”

玉屏這句話，引起了寶玉的注意，他一閃兩目，靜聽著她們說話。

老太太回頭便罵玉屏道：“你這小鬼懂得什么比劍，不要你多話！”

蘊謀拍著手大笑道：“這可夠我樂呢，平日我央求盛婉舞一回劍給我看，還應許她做一篇舞劍行，她總是懶洋洋地不理，現在有了對手，也許她有興趣了，真是活該有我的眼福了！”

老太太道：“你別樂得太過了，比劍是有幾分危險的事，誰擔得起責任，讓你表弟去冒險？”

寶玉笑道：“姑媽，比劍倒是沒什么危險的，不過這個華家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

老太太道：“她是我們的緊鄰，家里只有母女兩人，從京里移居到這里的，她的家世我們都不清楚。”

菊香笑道：“媽媽說這樣話，我就不服氣。別的雖然不知道，只看她母女兩人的氣派，也不是尋常人家的。”

老太太道：“你不服氣，你說你見過幾個女兒家學武功的？”

菊香看老太太這樣說，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寶玉卻去央告著管姑娘道：“妹妹，你告訴我這位姑娘到底像那一種人，會的是什么樣武藝，長得什么樣，有多大年紀了？”

管姑娘把頭一搖合上眼皮說道：“她么？”說著略一遲疑，閃開水汪汪的一對眼珠子，盯了寶玉兩眼才道：“她長得可真是一個美人胎子，所有美的成分她都占住了，未說便笑的，怪可人的樣子。但有時候又冷靜得和冰霜一樣。

她這人不喜歡華麗，家常打扮總是布衣椎髻，不施脂粉，不愛打扮。她和我們的嫂嫂站在一塊，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像濃桃艷李，一個像幽蘭秀蕙。

她年紀是十八歲，會什么武藝，我就不明白了，也不曾看見她揮舞過拳腿，可只是有一天她在花園里，雙手推倒一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