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寒露
砂鍋里咕嘟咕嘟翻著黑泡,林綰往灶膛又塞了把干艾草。
青煙熏得她直瞇眼,袖袋里那包川烏粉也跟著打噴嚏震出來,正好落在晾著茯苓片的竹匾上。
“小姐,老爺催第二遍藥了。“阿香探進半個腦袋,嚇得打旋的煙氣直往梁上竄。
林綰抄起火鉗敲灶臺:“沒瞧見這火候還差三滾水?讓那老不死的多咳幾聲權當解悶!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傳來木屐拖地的聲響——是陸硯抱著新劈的柴火進來了。
那雙皂靴停在門檻外三步的位置,前幾天被燙過的地方還粘著藥渣。
林綰用銅勺舀了半碗湯,長柄勺把突然往他膝蓋彎一頂:“來得正好,試藥童子。”
灰褐色的藥汁在瓷碗里晃晃悠悠。
陸硯盯著水面倒映的房梁陰影,喉結動了動:“今晨的藥渣…為何埋在外祖墳旁?”
藥勺”哐當”砸在灶臺邊。
林綰揪過他前襟,指甲掐在喉結下方。
“輪得到你查我的賬?”
忽又松開手輕笑道:“要是不敢喝,我現成有只饞嘴的貍花貓…”
話沒說完,碗底已經見了空。
林綰攥著勺柄的手微微發(fā)顫,她可是親眼見過偷喝藥湯的老鼠七竅流血死的。
“這川烏…“陸硯突然捂著肚子蹲下,青筋從脖頸爬到額角,“你用沸水煮了…”
柴堆”嘩啦”倒了一片。
林綰后腰硌在腌菜壇沿上,看陸硯蜷成蝦米直抽氣,忽然抬腳踹他后心:“裝什么病癆鬼!銀子比命精貴的窮酸貨…”。
可罵到半截自己先岔了氣,后槽牙咬破了舌尖才沒漏出哭腔。
解毒的甘草湯小火煨了三個時辰。林綰握藥碗的手抖得太兇,濺出的湯藥在陸硯衣襟前潑出幅山水畫。
躺了半天的少年忽然扣住她手腕,就著破碗沿把藥灌進喉嚨,喉頭那節(jié)凸起硌得她掌心發(fā)燙。
“好玩嗎?“陸硯嘴角淌著黃褐汁水,“上月初八去藥材鋪買砒霜的是你,昨日拿麥芽糖哄藥童試吃的也是你。”
屋外狂風撞得窗柩直晃,林綰忽然扯開衣領,露出頸間暗紅的掐痕:“那老東西前日發(fā)瘋說要掐死我再續(xù)弦。
川烏味竄進鼻腔,她突然揪住陸硯濕透的前襟,“你說他要是知道當年發(fā)妻喝的安胎藥…”
更鼓聲混著咳嗽傳來時,林綰正蹲在檐下剁甘草。
菜刀聲每響一下,里屋就傳來木床吱呀聲——是陸硯疼得翻不了身。阿香舉著燈籠過來添碳,照見她虎口裂開的血口子:“小姐的手…”
“叫什么叫!“林綰把剁爛的藥根往院墻砸,“這就急著給新主子投誠?“忽然瞥見泥地上幾滴烏黑藥汁,驚覺小姑娘斗篷上沾的正是三日前熬的鶴頂紅。
三更天的梆子響過三遍,林綰踹開庫房翻出半壇烈酒。她拎著酒壇朝西廂房去時,月牙兒正巧被云層吞了。
“傷口要浸燒刀子。“她掀開陸硯被子,血腥味沖得眼睛疼,“你敢喊痛我就往你嘴里塞砒霜糕。“素白的中衣被冷汗浸透,繃帶早被扯得不成樣子。
酒液澆上滲血的紗布時,兩人手指在暗處絞成麻花。林綰忽然低頭咬住他肩上舊疤,血腥味混著酒氣在唇齒間炸開:“疼不疼?”
“比你去歲被火鉗燙傷好些。”
雞叫頭遍時,林綰縮在柴房數藥渣。
蜀葵籽三錢,斷腸草芽兩粒,還有從陸硯衣縫里抖落的半片黃紙——伽藍寺的平安符撕成兩半,里頭包著的竟是府衙印泥的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