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前夜的林家繡樓亮如白晝。林綰咬著絲線端詳嫁衣樣圖,知府千金選的并蒂蓮紋樣刺得她眼疼。
啪嗒——剪子鉸斷金線時,案上燭火倏地一跳,映出角落里堆著的灑金箋。
“這杭州金箔可比米鋪嫁妝值錢。“她捻起去年被撕碎的”愿聘為妻”殘片,嘴角翹得比喜鵲還彎。
鮫綃衣料覆上去的瞬間,碎紙上”妻”字最后一捺,正巧卡在蓮花心尖。
陸硯跨過門檻就怔住了。
正廳高懸的嫁衣映著朝陽,并蒂蓮花瓣竟全是他謄寫的情箋碎片。
金箔在錦緞上招搖,晃得那句未敢送出的”綰卿親啟”成了新嫁娘袖口的滾邊。
“隔壁阿牛搬三天的工錢?!傲志U拋出枚銅錢砸他懷里的《傷寒論》,“還不抵這件袖子的糨糊錢。”
她故意甩衣襟蹭翻硯臺,好遮住前襟那排連夜縫的暗扣——里頭塞著他抄書換的燈油銀子。
陸硯彎腰拾書時,袖管滑出個青布包。林綰眼尖地瞥見里頭的香囊穗子,針腳倒是她十歲時學不會的雙面繡。
咔嗒
賬房鑰匙被甩在染壞的綢緞上,她猛地背過身去擦手背濺到的墨。
二更鑼剛歇,庫房木窗吱呀裂開條縫。林綰攥著燭剪的手直打顫,滅燭前分明瞧見嫁衣箱籠擺在東墻第三格。
知府家送的假金線撂在明處,她摸黑把真金絲往內襯里縫時,指尖被扎出血珠子。
四更梆子敲到第二聲,啞仆突然在檐下咳起來。
林綰慌亂中掃落針線盒,金箔碎片羽般紛揚。拂曉時管家發現少了三團金線,她卻打著呵欠說:“準是野貓叼了去?!?/p>
晨霧還未散盡,陸硯抱著書匣候在染坊角門。
嫁衣箱籠抬過眼前時他呼吸一滯——袖口暗紋里藏著香囊的紅線頭,正顫巍巍指向他偷偷塞進書匣的避瘴草藥。
“林姑娘昨夜可曾…”
“又來做爛好人?“林綰劈手奪過書匣,金絲裙擺在青石板上旋出朵毒蘑菇,“你當知府家缺這點破草?”書頁刷拉拉翻飛,滑落的香囊被踩進泥里。
正午驕陽最毒時,拆嫁衣的繡娘突然尖叫。
知府管家抖著手指向衣袖夾層:“這…這’與君長訣’的字條!”林綰撥開人群,看清金線纏著的紙條正是撕碎的《長命女》下半闕。
酉時的暴雨來得蹊蹺。
林綰蜷在繡架下數雨簾,突然摸到嫁衣領口縫了圈硬物。
挑開線頭竟是那枚避臊香囊,里頭的白芷換成了干透的蛇床子——正是陸硯采藥那日背簍最底層的草藥。
暮色漸沉時,丫鬟發現染缸浮著幾縷金線。
林綰赤腳立在缸沿,看它們載沉載浮像極了撕碎的情箋。忽有溫熱的呼吸掠過耳后,她猛地轉身,只抓到把潮濕的霧氣,和一聲散在雨里的”保重”。
三伏天的最后一場暴雨澆透了喜轎。知府千金上轎時,金線繡的蓮花突然繃斷幾縷。林綰站在送親隊尾,瞧著漫天飛金箔像極了那年撕碎的紙錢。
啞仆忽然遞來塊染血的帕子,展開竟是香囊里少了的半闕詞。
當夜染坊走水,燒了半匹鮫綃帳。救火的伙計說,火場里飄著股奇香,倒像是新嫁娘脂粉混著藥草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