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鋪院里的紅燈籠比血還稠。

林綰隔著三條街都能聽見酒令聲——白日里陸硯攔驚馬的淤青還紫漲著，這會倒要陪著笑臉給人斟酒。

她把銀刀叉往翡翠肘子里戳，心里數著第五桌人喊”準姑爺”，刀刃忽地削下塊指尖皮。

戌時的梆子沒敲完，林綰已經撂倒三壇秋露白。

她撞翻錦屏沖進內院時，石榴裙掃落滿地蓮子，倒像醉了也不忘求什么”早生貴子”。

陸硯的衣帶扣在柱子上，被她拽斷的瞬間紫竹簫滾出來，捅破腰封里藏的賬本。

“做掌柜女婿算哪門子出息！”

她捏著簫眼往心口戳，“有本事把賑災糧的爛賬…”醉話被烈酒澆斷，滿座只聽見”跪米鋪后門”的渾話。

繡鞋尖踢到冷硬的物件，是半塊救火夜遺失的翡翠玉環。

三更打更人經過米鋪后巷時，瞧見個青衫書生蜷在油簍邊。

陸硯里衣缺了道下擺，襤褸處露出十指凍瘡，懷里緊摟著浸透醒酒湯的賬冊。

墻角陰影里，林綰攥著那截撕下的衣料發呆——布紋間隱現的”賑”字血書，恰是她親爹的筆跡。

晨霧漫過青石板時，啞仆掃出包碎瓷片。混在其中的玉環扣子上，干涸的血漬早被米酒泡發了，斑斑點點的像是誰拿朱砂筆圈了賬本上的破綻。

“陸書生天不亮就候著給岳丈請安呢！“綢緞莊伙計啃著粽糕傳閑話。

林綰甩出整匹素縞蓋住貨架：“練什么瘦金體？倒像餓死鬼畫的符！”她偏忘了，那字帖是陸硯手把手教的，連罵人話都和當年書齋里一模一樣。

謠言傳到第十版時，米鋪小姐的珠釵已經插到林綰妝奩前。

她抄起燭剪挑斷釵尾流蘇，忽覺掌心黏膩——斷口處的松香竟與翡翠環裂紋里的陳年舊漬如出一轍。

子時巡邏的更夫瞧見陸硯揣著賬本翻墻。林家角門吱呀開了條縫，拋出來的青布包著熱騰騰的醒酒藥，包布上歪扭繡著個”賑”字。

藥渣倒在老槐樹根下時，驚起窩剛睜眼的貍花貓——眼珠子綠瑩瑩的，活似林綰繡帳上的夜明珠。

霜降前夜，林綰在繡樓吊了整宿腿。望見米鋪小姐約陸硯游湖的燈籠，她把攢心梅瓶往河燈上砸。水面飄滿碎瓷時，忽見某個倒扣的蓮燈里卡著半片賬頁——正是那天她醉后撕去的缺角。

船影漸遠處，賣藕粉的老漢直嘟囔：“怪事，船板縫里長紅梅哩！”沒人瞧見林綰浸在溪水里的手指，正捻著半粒避瘴丸——陸硯的衣帶夾層破了洞，藥粉星星點點灑了一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