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當夜的梆子聲格外沉悶。
周云湄貼著米鋪西墻根挪步時,發梢凝了層鹽粒似的霜花。
這個絲綢商家的庶出三姑娘,攥著半塊餿饅頭往看門狗跟前丟——那狗卻不吃,齜著牙直往地窖方向退。
月光劈開云層時,她終于摸到賬房氣窗下的土疙瘩。
前日偷聽管家說此地窖存著十年前的舊賬,嫡姐婚期將近,若尋不著克扣月錢的證據,下月陪嫁丫頭就得頂自己的名頭。
陸硯是跟著松油燈的氣味摸進來的。
打更人說米鋪這幾夜鬧鬼,他想起林綰前日披頭散發嚼黃連根的模樣,鬼使神差拆了地窖門板的封條。
賬冊霉味混著周云湄袖中的艾草香,恍然竟像極某人火燒嫁衣那夜的味道。
“小心!”
瓦罐碎裂聲伴著塵土劈頭蓋臉砸下。三丈深的塌方把兩人拍在夾縫里時,周云湄的凍瘡手正卡在《永昌十三年賑災錄》的書脊上。
陸硯扯了半截袖管替她包扎,泛黃的中衣布料刺得她眼皮一跳——這松竹暗紋分明是今年春林記綢緞莊的新品。
林綰跺腳踩碎第七只耗子時,正瞥見氣窗里晃動的燈火。
更夫說她爹醉倒在城隍廟,可那光影分明映著一雙交疊的手。
她湊近結霜的窗縫,眼睜睜瞧著陸硯撕開里衣給那姑娘裹腿——裹傷的手法,與她十二歲滾下山坡那次一模一樣。
“天干物燥…“沙啞的更鑼聲驚飛檐上雀。林綰轉身咬破指尖,在青磚墻抹了三道血痕。卯時官差撞開地窖門時,她正蘸著晨露補口脂,猩紅膏子抹得比抓奸主母還艷。
“孤男寡女的,賬本都撕成墊褥啦!“綢緞莊活計們傳得有鼻子有眼。
林綰倚著染缸聽閑話,手里火鉗把周云湄送來的食盒捅出十八個洞。
桂花糕碎成末了才瞧見盒底刻字——永昌十六年林記監制,送給誰的不言而喻。
午時三刻,縣衙門口貼出傷風敗俗的告示。
陸硯畫押時,腰牌忽地滑入泥水溝——銅牌背后黏著塊陳年糕渣,正是林綰及笄禮那日被他摳下來的。
周云湄蜷在祠堂角落里搓凍瘡,嫡母罰她抄的《女誡》糊滿窗縫。
炭盆爆出個火星子燎了袖管,露出的舊傷疤形狀酷似某人腕上牙印。
她摸出偷藏的香灰往傷口按,忽然嗤笑出聲——灰末子在燭光里凝成個”囚”字,倒比米鋪地窖的破布條更像判詞。
五更天最黑那會兒,林綰摸進了香油鋪子。
冰蠶絲捆著的瓷瓶上蒙著黑布,掌柜說這叫”燃髓香”,專治不忠心的狗。
她蘸了點在周云湄的食盒補痕里,熏得指尖褪了層皮——若能重來,十二歲那日就該讓山洪沖垮整個清溪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