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八年·立冬
三更梆子響過三聲,林綰摩挲著袖中《科舉策論秘卷》的鎏金封皮。
二樓天字號房透出的燭火在窗紙上勾勒出人影,那個面生的客商正在整理包袱,腋下夾著暴雨擋不住的瑞腦香——是御貢龍涎的氣味。
“該收網了。”
她將禁書塞進陸硯床底暗格時,青銅鎖鑰硌得掌心發疼。
古籍霉味混著那人慣用的松煙墨香,恍惚讓她想起十歲那場暴雨夜。
那夜她死死咬住陸硯肩膀逃生時,聞到的也是這般苦澀又清冽的氣息。
卯初·云來客棧
“搜!“
衙役破門聲驚飛檐下寒鴉。
陸硯剛描完最后一行《鹽鐵論注疏》,墨跡未干的狼毫斜斜指向床底。
暗格里露出的金線裝訂書角刺痛瞳孔,他忽然低笑出聲——這陷害手段竟與她九歲時如出一轍。
那回她將蛐蛐罐藏進夫子書箱,害他被罰抄三十遍《論語》。
“陸公子涉嫌科舉舞弊,即刻收押!“捕頭舉起蓋著知府紅印的緝拿令。
“且慢。”
屏風后轉出天字號房的客商,“這《策論秘卷》的批注,倒像在解析前朝官制?”
那人指尖在“節度使兵權改制“處輕點,陸硯注意到他拇指戴的翠玉扳指刻著細如蚊足的蟠龍紋。
辰正·客棧后巷
碎瓷混著血珠在青石板上綻開,林綰倚著朱漆大門看衙役給陸硯戴枷。
他褪色的青衫被鐵鏈磨出棉絮,像極了那年被她扯破的舊風箏。
當囚車碾過楓葉時,她終于看清他留在檻柱上的刻痕——以簪花小楷反寫的“待到金鑾殿上見“,最后一勾穿透木紋,如同刺進掌心的金簪。
未時三刻·城郊破廟
暴雨沖刷著斷頭觀音像,陸硯倚在殘燭邊拆解濕透的包袱。
夾層突然掉出張灑金紙,泥水里浮動的“自愿入贅“四字讓他瞳孔驟縮——四年前她在及笄宴甩出的素箋,寫的原是這個。
“撕拉!“
驚雷劈開昏暝時,他瞥見門邊飄動的孔雀紋裙裾。
被撕碎的契書和簽筒轟然倒地,玄都觀的簽文“朱雀折翼“正覆在“林陸“二字殘片上。
那紙屑隨著穿堂風涌向神龕,將觀音悲憫的面容割裂成蛛網。
酉末·客棧地窖
林綰咬斷第五根金線,將補好的青衫迭在染血襦裙上。
窗外梆子聲又響,她拔下發間鎏金簪挑亮燭芯——簪頭暗槽里滑出的砒霜粉末,正落在白日從米鋪帶回的醒酒湯中。
“你要金鑾殿,我給你便是。”
她對著銅鏡將銀票縫進夾襖內襯,身后織機上未完工的喜帕正繡著鴛鴦交頸圖。
金線游走處露出半闕《上林賦》,恰是七年前被他撿回的殘頁內容。
子夜·破廟密室
“這參湯...“陸硯望著陶碗邊緣的靛藍指痕,忽覺腹部絞痛如絞。
潑天雨幕里似傳來輕哼,那曲調分明是兒時哄他喝藥唱的江南小調。
昏沉間有人往他嘴里塞入苦丸,褙子上的沉水香與血腥氣糾纏。
劇痛消退時,他摸到枕下壓著的《鹽鐵論》殘卷,上覆半幅月白肚兜——正是十三歲那年被他從塘底撈起的那件,如今用金線繡滿歷代科舉年號。
次日寅時·玄都觀
皇帝密使將簽文殘片攏入袖中,七星燈映出他面上金印。
跪香的老道顫巍巍遞來抄經簿,丙申年十月的功德名錄里,“林綰“二字剛被朱砂圈起——恰是龍案失蹤的秋闈主考官暴卒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