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八年·小雪
朱雀橋頭薄霧漫涌,林綰望著浮雕隙間凝結(jié)的冰晶,指腹擦過青磚上的瘦金刻痕。
三日前她用陸硯親授的筆法,在書院照壁題下“米鋪乘龍快婿陸硯文“九字時,第三筆的折勾特意拖長兩寸——正是他當(dāng)年握著她手背校正過的敗筆之處。
辰初·白鷺書院
寒霧裹著碎冰碴撞在窗欞上。陸硯展開謄抄的《均輸法疏議》,宣紙背面滲出朱砂印痕——竟是遭拓印的題壁手稿。
窗隙忽灌進穿堂風(fēng),裹著樟腦味的聲浪炸開在耳畔:“陸解元這手瘦金體當(dāng)真風(fēng)骨奇絕!”
廊柱后的錦袍青年搖著折扇,正是米鋪二公子王延壽。
他鞋底碾過滿地碎冰,獬豸紋玉佩不偏不倚垂在陸硯硯臺上:“聽說令先祖做過三司鹽鐵使?可惜到你這輩...“折扇忽挑開他衣襟。
“連定親信物都要用假玉充數(shù)。”
陸硯垂眼看向扇骨間晃動的柳葉刀。
那刀刃上映著的何止是玉佩紋樣,分明是十三歲那日,林綰將鎏金簪拋入荷塘?xí)r濺起的水痕。
巳正·林家染坊
靛缸騰起的青煙里,林綰正將絞碎的茜草根撒入沸水。
賬房先生呈上的當(dāng)票存根還沾著血漬,八日前絕當(dāng)?shù)年懠矣衽搴杖辉谀俊?/p>
她忽然輕笑出聲,簪尖挑開腰間束帶,露出小腹那道蜈蚣狀縫線。
“東家,米鋪帶了三十壯漢圍住前廳!”
銅盆咣當(dāng)墜地。
她看著水面倒影里扭曲的面容,竟與父親書房那幅亡母畫像重疊。
指尖摳進尚未愈合的皮肉,裹著藥膏的血珠滴在玉佩上,忽地想起那夜陸硯為她撈簪時,池底卵石硌破他指腹的模樣。
午時·林府正堂
太湖石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團花錦袍的身影,米鋪管事晃著當(dāng)票冷笑:“陸家玉佩既在姑娘閨中...“話頭被鎏金簪破空釘在梁柱上的脆響截斷。
林綰甩落指尖血珠,孔雀紋馬面裙逶迤劃過青磚:“王掌柜不妨摸摸心口。
“她忽將匕首插進腰側(cè),染血的指尖從皮肉間拈出塊羊脂玉,“可是此物?”
滿堂抽氣聲里,陸硯白衣染血闖進來。
他攥著尚有體溫的玉佩,卻見那傷口隨她笑聲震顫:“你教我的瘦金體...“嫣紅順著裙裾漫成火鳳,“連這道疤都帶著你筆鋒。”
未時三刻·后園冰窖
寒霧在銅鎖表面凝出霜花。林綰背靠冰磚蜷縮著,腕間捆著浸過砒霜水的冰蠶絲。
陸硯撕開染血的襦裙為她敷藥時,忽覺頸間刺痛——那鎏金簪正抵著他跳動的血脈。
“當(dāng)年你用松煙墨救我...“她呼吸噴在結(jié)霜的耳廓,“如今這簪頭砒霜夠毒死三個狀元郎。
“指尖忽撫上他喉結(jié),“米鋪賑災(zāi)糧摻沙的賬簿,你猜我在哪頁夾了合歡散?“
冰面咔嚓裂開細(xì)紋。
陸硯猛然扣住她腕間鎖鏈,卻見冰磚倒影里,兩道影子如幼時相依逃生的山洪夜般交疊。
她忽然咬破他下唇:“那年你背我逃命...也是這般鐵銹味。“
申末·朱雀橋
暮色將碎冰染成紫棠色。林綰倚著橋欄看陸硯遠(yuǎn)去的背影,大氅內(nèi)掩著剛拆線的傷口。
橋洞下倏地漂過素箋殘片,她認(rèn)出是四年前撕毀的海棠箋——“愿聘為妻“四字被冰碴割裂,倒像極了他脊背上蜿蜒的鞭痕。
報喪梆子忽從長街盡頭炸響。
米鋪方向騰起的黑煙里,隱約飄著燒焦的黍米香。
她捻碎掌心結(jié)痂的血塊,想起父親臨終前盯著她腰間玉佩的神情:“這囚心鎖...原是你娘留下的。“
亥初·地牢暗室
更漏聲混著鐵鏈響,陸硯就著壁燈查看獄卒送來的包袱。
最底層染血的《鹽鐵論》里夾著張地契,邊角印著米鋪暗紋。
他忽然用蠟燭炙烤紙背,顯出朱砂勾畫的河道圖——正是三司失蹤的漕運賄銀路線。
窗外飄雪卷著火星子撲進來,映亮墻上新刻的瘦金字跡。
那筆鋒轉(zhuǎn)折處依稀可見女子握筆的力度,寫著“待到金鑾殿上見“的下半闕,墨痕滲入磚縫猶如血脈延伸。
鐵門吱呀開啟時,他嗅到熟悉的砒霜苦味。
林綰的影子投在鐐銬上,腕間金鑲玉鐲叮當(dāng)作響:“明日三司會審...“她將毒酒推過石案,“這鴆酒可保你全尸。“
子夜·玄都觀
七星燈在簽筒上投出蛛網(wǎng)狀暗影。
皇帝密使翻開丙申年功德簿,“林綰“二字下的朱砂印滲出血色。
老道戰(zhàn)戰(zhàn)兢兢捧出個金絲楠木匣,開啟時寒光凜冽——竟是把刻著“殿試御賜“的狀元刀。
密使指腹撫過刀刃上“陸“字銘文,忽見刀柄纏著褪色的金線。
挑開看時,半幅《上林賦》殘片飄落,恰與破廟簽文拼成完整卦象:“朱雀涅槃,青龍囚水“。
狂風(fēng)撞開窗欞瞬間,遠(yuǎn)郊米鋪的火光映紅半邊天幕。觀星臺上銅鈴驟響,簽筒轟然傾覆,滿地簽文皆指向“丙申“二字——正是永昌年號起始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