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九年大寒

琉璃火把的光暈在紅綢上搖晃，林綰咬著金線尾端打了個死結。

染坊女工手里的繡繃正繃著匹合歡錦，“周“字水波紋繡到第八針時，窗外忽然爆出哭喊聲——周家庫房冒起的黑煙染臟了半個夜空，像潑在雪地上的墨。

寅時·錦繡坊

二十八個繡娘踩著寒露開始繡喜帕。

林綰用簪子尖蘸著砒霜水，在綢面勾出“周氏淫紋“的底稿。

浸過蛇床子的金線在燈火下泛著詭艷的光，細看竟是乾元年間禁用的鳳凰尾羽捻成。

“東家，這并蒂蓮花心怎的多繡一針？“老繡娘顫巍巍舉起繡繃。

林綰猛地抽斷絲線，繡針穿過對方掌心釘在窗欞上：“淫紋要刺七分深，這規矩...您老比我清楚。”

卯正·周氏染倉

火舌舔到第七根橫梁時，周云湄才聞到桐油混著麝香的怪味。

她抓著半濕的帳幔攀上梁柱，右手剛觸到賑災糧賬冊匣子，橫梁突然迸裂。

灼穿襦裙的火星在皮膚上咬出梅瓣狀焦痕，像極了某個雪夜跪在靈前燙的戒疤。

“三姑娘！“家仆的驚呼被爆燃聲吞沒。她跌進灰堆時，手中死死攥著半匹未燃盡的火浣紗——金線陰紋處隱約露出“永昌九年貢“的戳印。

辰時·廢窯洞

陸硯將發霉的萱草根搗成漿，突然嗅到焦糊味里混著龍涎香。

周云湄右臂網格狀燙傷正在滲血，繃帶下浮起的藥香令他手抖——白芨三錢、地榆兩分，煅牡蠣需用陳年米醋浸泡，這正是十三歲那夜為林綰調制的燒傷方。

“這藥方...“他蘸著膿血在泥地上劃出驗算符，“硫磺劑量多出三厘。”

窯洞口灌進的風里突然裹著金箔灰，片片都印著米鋪獨家的蓮花水印。

巳正·周府廢墟

燒焦的梁柱裂成七星狀，林綰鞋尖撥弄著炭化的賬冊殘頁。

管家的尸身蜷縮在井欄邊，五指深深摳進青石縫——指縫里卡著半枚鎏金簪花，正是她上月典當給波斯商人的那支。

“清理灰燼。”

她碾碎掌心的砒霜塊撒向井口，突然聽見瓦礫堆里傳來嬰啼。

翻開斷墻時，染血的襁褓上赫然繡著陸硯鄉試時的文章殘句，墨跡透出貢院特有的沉香氣息。

午時三刻·義莊

十口薄棺被雪色孝布蒙著，陸硯掀開第三具尸體的遮面紙時，枯骨頸間的紅繩突然斷裂。

滾落的銅鑰匙上刻著“丙“字，恰能打開刑部檔案庫里失蹤的鹽鐵案卷宗。

“陸先生看夠了嗎？“周云湄的聲音混著血腥味飄來。

她掀開左臂繃帶，新敷的藥膏下浮起串梵文——正是林綰抄血經那日，她偷渡進來的《楞嚴咒》刺青。

未時·官窯遺址

鹽工們正將骨灰摻入釉料，窯洞深處突然傳出裂帛聲。

林綰撫摸著剛出窯的靛藍瓷瓶，釉面扭曲的人影里，周云湄正在為陸硯包扎新傷。她忽然摔碎瓷瓶，用鋒利的斷面割開自己左腕。

“血太稀了。”

窯工頭子搖頭，“除非加上寒毒之人的...“話音被鐵釬貫穿胸膛的悶響截斷。

林綰將尸體踹進窯爐時，瞥見釉瓶殘片上的印記——正是皇帝暗衛獨有的雀形紋。

申末·胭脂井

陸硯打撈第十桶冰水時，井繩突然纏住塊硬物。

布滿銅銹的鎏金簪頭卡著半幅絲帕，褪色的“周“字與庫房火浣紗的暗紋完全吻合。

月光突然照亮井壁刻痕——“永昌八年臘月初七“，正是他背著林綰逃出山洪那日的歷法標注。

戌時·廢窯密室

鮮血順著釉料溝槽漫到周云湄腳邊時，她終于拼出最后一塊瓷片。

半人高的青花甕上，林綰六歲時摔碎的藥罐紋樣正與賑災賬冊密碼重疊。

突然有冰涼的手撫上她后頸，鎏金簪挑破的皮膚下滲出九轉黃連的苦香。

“這甕燒了三晝夜...“林綰的聲音混著火星炸裂聲。

“恰好夠七個活人祭窯。”

她忽然將周云湄推進焰口，甕身瞬間映出龍袍下擺的十二章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