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薄荷與心跳

櫻花墜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而溫念初撞進顧西洲生命的時間只需要三秒。

教務樓走廊漫著新刷的油漆味，她貼著墻數教室門牌，右耳的助聽器突然爆出尖銳嗡鳴。消毒水的氣息從走廊盡頭的鐵門縫隙滲出，像根透明的絲線牽引著她推開那扇印著「危險化學品」標志的門。

紫色煙霧在通風櫥里翻涌，少年雪白的實驗服下擺被氣流掀起一角。溫控儀液晶屏顯示的溫度從26℃跳至22℃，通風櫥轉速悄然降低三檔。他轉身時試管夾擦過她耳際，銀色鏡鏈掃落她鬢角的櫻花，琴譜散落在滿地玻璃碎片上。

“別踩！“他抓住她手腕的力度像在抓取某種易揮發的試劑，“你毀了我三個小時的萃取實驗。“

溫念初看見紫紅色液體正順著《離別練習曲》的五線譜蔓延，生母手寫的注釋在花青素里洇成模糊的藍。少年蹲下身時，醫用膠布在后頸若隱若現，像截斷裂的琴弦。

“丙酮。“他拋來的鋁盒上印著模糊的德文標簽，“用棉簽從左上角45度擦拭，除非你想讓紫色永遠留在還原記號上。“

她捏著棉簽的手在發抖。那些記載著生母戒毒期間混亂批注的樂譜，此刻正被陌生人用移液管輕輕挑起。日光燈管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陰影，她突然發現他鎖骨處的胎記像極了高音譜號。

“上周四下午兩點十七分。“他突然用玻璃棒敲擊燒杯，清脆聲響精準傳入她完好的左耳，“我在琴房門口說過借過。“

溫念初手一抖，丙酮在樂譜上蝕出透明漩渦。那個時刻她正用指甲摳著生母留下的古董鋼琴裂縫，松香混著海洛因殘留的酸味在舊琴鍵間流淌——這是她對抗養母嚴苛管制的秘密儀式。琴房角落的舊琴凳皮面開裂，露出“慈安戒毒所“的燙金字樣。

“顧西洲。“他摘橡膠手套的動作像在剝離皮膚，“現在你欠我三支滴定管和一頓午餐賠償。“

化學教室的排風扇嗡嗡作響，溫念初看著他把紫菜飯團擺成元素周期表形狀。番茄蛋湯在錐形瓶里冒著氣泡，切作心形的野草莓沉在淡藍色紫甘藍茶底，像暗紅的心臟標本。

“PH值7.4的眼淚味道。“他推來的保溫杯壁凝著水珠，“補葉酸。“

她小口啜飲時，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有圈淡白戒痕。陽光穿過分液漏斗在他眉骨投下虹彩，那些用針管筆在琴譜邊緣畫的化學式突然清晰起來——苯環化作八分音符，元素周期表坐標對應著《致愛麗絲》的旋律密碼。

“四手聯彈需要兩個人。“他調試分光光度計的動作像在撫摸大提琴，“明天放學后，帶你去見真正的C大調。“

溫念初的勺子撞在燒杯壁上。當櫻花從通風窗撲進來時，她看見他實驗服口袋里滑落的藥盒，硝酸甘油片在塑封袋里泛著珍珠光澤。更深處藏著半張被撕碎的心電圖，波形像段失控的琶音。實驗記錄本攤開在臺燈下，3月到5月的日期欄大片空白，仿佛被人生生剜去時光。

暮色漫進實驗室時，顧西洲突然用鑷子夾起她發間的櫻瓣：“這種染井吉野櫻的花青素PH值每變化0.1，就會從粉紅變成靛藍。“他的呼吸掃過她助聽器外殼，“就像某些人的心跳頻率。“

溫念初不知道，此刻他白大褂內側口袋里的心率檢測儀正在報警。而三米外的監控攝像頭閃爍紅光，未來將無數次回放這個畫面：少女離去后，顧西洲跪地拾起沾著栗色發絲的櫻花，夾進寫滿化學方程式的琴譜。

當她抱著修復如初的琴譜離開時，醫務室虛掩的門縫漏出對話：“顧醫生，西洲這個月又拒絕16號復診......“櫻花掠過她發燙的耳廓，蓋住了后半句關于“法洛四聯癥術后惡化“的嘆息。

在琴房，生母的病歷復印件仍靜靜躺在《離別練習曲》夾頁里。溫念初撫摸著被丙酮泡軟的“強制戒斷“鋼印，檔案袋從書包滑出，領養證明的公證日期與病歷扉頁的入所時間重疊在2007年9月。她沒發現最后一頁多出串陌生的化學方程式——那是顧西洲調配助聽器防潮劑的配方，字跡鋒利得能劃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