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后的城市泛著鐵銹味，陳川在教師公寓的電梯間聞到張楚伊遺留的茉莉香。昨夜急救車的紅光仍殘留在視網膜上，他摸到口袋里皺縮的紙鶴——那是王妍高三時教他折的，翅尖還染著當年鋼筆漏墨的藍痕。手機在此時震動，張楚伊的語音帶著鼻音：“陳老師能來趟醫務室嗎？沐陽哥不在...“

推開醫務室的門時，陳川看見張楚伊蜷縮在診療床上，腳踝腫得像顆水蜜桃。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她小腿投下柵欄狀陰影，與記憶中王妍在舞蹈室拉傷韌帶的場景重疊。“翻墻給學生撿風箏摔的?！八吨l衣抽繩，腕間紅繩突然斷裂，玉墜滾到陳川腳邊——是只銜著荊棘的鳥，和王妍常年佩戴的吊墜如出一轍。

“沐陽訂的情侶款。“張楚伊別過頭，后頸發際線處露出淡粉色疤痕，“去年校慶游戲輸了的懲罰?！斑@個解釋反而讓陳川喉頭發緊，他彎腰撿玉墜時，診療床下滾出半瓶艾司唑侖——藥瓶標簽上的患者姓名，赫然是王妍。

走廊突然傳來高跟鞋聲，王妍抱著教案出現在門口。她今天涂了楓葉色口紅，卻遮不住眼下的青黑?！皬埨蠋熜枰o養?！八龑⒖照{調高兩度，腕間的茉莉手鏈擦過陳川手背，“陳先生該去調試錄播設備了?！斑@句話像道咒語，瞬間將陳川拉回上周的賽課現場——王妍作為評委在他的操作臺前俯身，香水味混著“當年你連錄像機都不會用“的耳語。

張楚伊突然抓住陳川的袖口：“我要吃東門那家鮮芋仙?！罢Z氣里帶著不自知的撒嬌，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蝶影。王妍的教案“啪“地掉在地上，紙張散落間露出泛黃的作文本——陳川認出那是自己高中時的周記，末尾還畫著幼稚的太陽笑臉。

譚沐陽就是在這時拎著藥箱出現的。他蹲身為張楚伊冰敷，醫用繃帶纏繞的節奏溫柔得刺眼?！凹‰於螕p傷?！八ь^時鏡片反光，“陳先生最好別帶病人亂跑。“這話表面客氣，卻讓陳川想起昨夜急診室的情景——譚沐陽握著王妍的手講解CT報告，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褪色的手編紅繩。

暴雨在傍晚再次來襲。陳川站在便利店檐下等雨停，手機里躺著張楚伊發來的芋圓照片，糖水上用花生碎拼出“謝謝“。玻璃櫥窗倒映出王妍的身影，她正將硬幣投入扭蛋機，金屬碰撞聲中滾出的膠囊里，藏著枚生銹的鑰匙——與他們當年埋在校園梧桐下的“時間膠囊“鑰匙一模一樣。

“想知道楚伊為什么總戴著護腕嗎？“王妍將鑰匙按進陳川掌心，冰涼的觸感激得他后退半步，“去年她幫沐陽整理舊物，被碎玻璃劃傷了肌腱?！斑@句話像把解剖刀，剖開某個雨夜的記憶：王妍砸碎所有合照時，譚沐陽也是這樣沉默地收拾殘局，指尖鮮血染紅了張楚伊送他的鎮紙。

陳川沖進雨幕時，鑰匙齒痕刺痛掌心。老校區圍墻的爬山虎在暴雨中起伏如海，他跪在梧桐樹下挖出鐵盒的瞬間，手機屏亮起譚沐陽的短信：“別打開。“沾染泥水的鐵盒里，躺著四張泛黃的愿望卡——十七歲的王妍寫著“要當最優秀的老師“，十九歲的譚沐陽是“希望重要的人幸?！?，二十歲的陳川只畫了顆星星，而最新那張字跡稚嫩：“想成為讓大家快樂的人——張楚伊“。

泥土混著雨水滲進指甲縫時，陳川聽見張楚伊的驚呼。她單腳跳著沖進涼亭，石膏腿濺滿泥點：“你怎么知道我的秘密基地？“濕發貼在她漲紅的臉上，懷里還抱著那盒沒吃完的鮮芋仙。陳川慌忙藏起鐵盒，卻帶出王妍的愿望卡，雨水瞬間模糊了“要讓他永遠記得我“的字跡。

“這是...王老師的字？“張楚伊撿起卡片時，護腕滑落露出猙獰疤痕。陳川突然抓住她的手：“這道傷怎么來的？“掌心傳來的顫抖讓他想起王妍手腕內側的舊疤——那年她吞安眠藥被救回后，在病床上用圓規刻下的“悔“字。

雷聲吞沒了張楚伊的回答。譚沐陽舉著黑傘出現在雨幕盡頭，傘沿的水簾將他割裂成模糊的影?！俺猎摀Q藥了?！八Z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接過人時露出后頸的茉莉紋身——與王妍鎖骨干涸的香水印如出一轍。陳川的拳頭擦過譚沐陽顴骨時，鐵盒里的星星卡飄進積水，墨跡暈染成灰色的霧。

王妍的笑聲從監控室傳來已是深夜。她調出涼亭的監控錄像，暫停在陳川抓住張楚伊手腕的瞬間?！芭牡貌诲e吧？“她晃著U盤，“你說楚伊看到會怎么想？“屏幕藍光映著她撕破的絲襪，膝蓋結痂的傷疤像只閉不上的眼。陳川這才發現她穿著張楚伊同款衛衣，破洞位置都分毫不差。

爭奪中U盤墜地，王妍突然吻住他。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時，陳川在鏡中看見張楚伊慘白的臉。她手里的藥袋墜落，碳酸鈣片滾過王妍的高跟鞋，在監控室的地面劃出蒼白的線。“打擾了?！皬埑恋男Ρ瓤揠y看，“我來送沐陽哥落下的藥?！?/p>

譚沐陽出現在走廊時，白大褂染著咖啡漬。他彎腰撿藥片的姿勢熟練得令人心驚：“王老師最近睡眠不好？“這話像把鑰匙，打開陳川記憶的潘多拉魔盒——大四實習期，他曾在王妍包里發現同樣的安眠藥，藥瓶標簽寫著譚沐陽工整的字跡：“每日半片“。

暴雨第三次降臨城市時，四人被困在階梯教室。張楚伊的石膏腿架在課桌上，手機電筒照亮黑板上的未擦凈的公式。“玩真心話嗎？“她轉動鉛筆，筆尖停在陳川面前，“你手機置頂是誰？“投影儀突然亮起，幕布上跳出陳川的微信界面，“楚伊“二字赫然置頂，下方是王妍發來的未讀消息：“我懷孕了“。

王妍的高跟鞋聲像倒計時般逼近。“開個玩笑。“她按下遙控器，畫面切回教學PPT，“校慶要排《雷雨》，我覺得陳老師很適合周萍?！白T沐陽擦拭眼鏡的動作停滯，鏡腿在寂靜中發出“咔“的輕響——當年他就是扮演周萍時，對臺下觀摩的王妍動了心。

張楚伊突然站起來，石膏撞翻粉筆盒?！拔已菟镍P?！八⒅惔ǎ鄣兹贾吧幕穑暗F實不是話劇?！安噬酃P滾落腳邊，陳川想起王妍畢業演出時摔碎的道具花瓶，飛濺的瓷片在他手背留下永久的月牙疤。

午夜鐘聲響起時，譚沐陽在儲物柜發現暈倒的張楚伊。她手里攥著撕碎的劇本，泛黃的紙頁間露出陳川高中時的照片——那是王妍珍藏的拍立得，背面還粘著茉莉標本?！暗脱?。“譚沐陽抱起她時，領口紐扣刮落陳川送的胸針，落地聲驚醒了裝睡的王妍。

陳川在安全通道堵住王妍?！八幨窃趺椿厥拢俊八e起從她包里翻出的艾司唑侖，“你給楚伊的？“王妍的笑聲撞在消防栓上：“是沐陽開給她的，治療驚恐發作。“她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的針孔在應急燈下泛青，“而這些都是為了讓你疼?！?/p>

張楚伊的尖叫刺破謊言。她扶著墻顫抖，手機界面停在校園論壇——匿名帖正直播王妍的診療記錄，配圖是陳川抱著她沖進醫務室的照片。譚沐陽奪過手機砸向墻壁時，飛濺的碎片劃破張楚伊的眼角，血珠滴在陳川的手背，與王妍當年的血重疊成詭異的圖案。

警車帶走發帖的學生時，陳川在花壇邊找到張楚伊的護腕。茉莉香氣中夾著血腥味，內側用金線繡著“TY“縮寫。天臺傳來王妍的高跟鞋聲，她正對著星空噴灑香水，霧氣在月光下凝成“對不起“的形狀。“當年那瓶許愿沙漏，“她將空瓶拋向黑夜，“我偷偷換成了致幻劑。“

陳川的拳頭揮空時，譚沐陽的化驗單飄落腳下。血檢報告顯示張楚伊體內有微量苯二氮卓，日期正是賽課當天。他轉身看見張楚伊倚著天臺門，手里的錄音筆閃著紅光：“王老師，醫務室的監控硬盤該換了?！?/p>

暴雨第四次落下時，四人在教務處對峙。王妍的指甲深深掐進譚沐陽的手背：“你早就在等這天？“張楚伊將U盤推給校長，里面是譚沐陽篡改藥方的證據。陳川望著窗外被風雨摧折的茉莉，終于明白自己始終是戲中人——當年王妍在實驗報告上的筆跡，此刻正在處分文件上復活。

散場時張楚伊摘下護腕，疤痕上覆著新鮮的紋身：荊棘鳥穿透鎖鏈，羽翼滴落的血珠拼成日期——2025.3.21，校慶日，亦是王妍在診療單上偽造的孕檢日期。陳川的鑰匙圈突然斷裂，時間膠囊的鑰匙墜入排水口，十七歲的星星永遠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