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被一場又急又密的雨籠罩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仿佛要將整座城池都狠狠碾碎、淹沒。雨滴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層層水花，很快便匯聚成湍急的水流，順著街道的地勢肆意流淌。

笛飛聲立在一處屋檐下，身形挺拔如松。雨水順著他斗笠的邊緣滑落，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疫區醫棚的方向。那醫棚的燈籠在風雨中劇烈搖晃，昏黃的燈光在雨中暈染開來，好似一灘灘被水洇開的血點，透著幾分詭異與不安。

他的心中默默數著，自己從城中的另一處出發，一步一步，踏過了七百六十九塊青磚，才來到了這里。每一步的丈量，都帶著他對這場疫病和某些隱藏真相的探尋決心。

當他踏入醫棚，一股濃烈的藥氣混合著刺鼻的血腥味瞬間刺入鼻腔。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目光在醫棚內快速掃視，很快便鎖定了坐在角落竹榻上的李相夷。李相夷，這位平日里意氣風發的四顧門門主，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他身上那件標志性的絳衣，早已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不再有往日的飄逸靈動。衣擺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著暗紅的水漬，那顏色濃稠得比朱砂更深沉，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扎眼。

“四顧門已經窮到雇不起護衛了？”笛飛聲停在距離李相夷五步遠的地方，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平日里慣有的冷冽與調侃。他刀鞘上的水珠不斷墜地，濺起的水花還沾到了對方的靴尖。

李相夷并未抬頭，他的指尖緩緩摩挲著藥碗的邊緣，那動作緩慢而又沉穩，仿佛在借著這樣的動作平復著什么。“笛盟主冒著染疫的風險，就為嘲諷我寒酸？”他的聲音淡淡的，透著幾分疲憊，然而，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原本平靜的瓷碗中突然嗆出半圈漣漪——他的呼吸陡然滯了一瞬，顯然是身體的傷痛讓他難以自持。

笛飛聲的目光被榻邊的木盆吸引，血腥味正是從那里滲出來的。他盯著盆中繃帶上那觸目驚心的青黑毒血，眉頭越皺越緊。忽然，他的視線瞥見李相夷左肩衣料的裂口，那獨特的鋸齒狀紋路，他再熟悉不過，正是金鴛盟彎刀獨有的傷痕。

“你去了西郊藥廬。”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沉了下去，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三日前裝有珍貴藥材龍膽冰的鏢車在西郊藥廬遇襲的消息。

李相夷終于抬眼，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殘燭那微弱的火苗，跳動閃爍，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笛盟主該去查查自家后院。劫藥的人使得悲風催柳刀法……”話還沒說完，那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藥碗，竟悄然裂開了如同蛛網般的細紋。

血珠從竹榻的縫隙中緩緩滴落，在泥地上匯聚成小小的一灘，宛如一面破碎的鏡泊。笛飛聲見狀，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青瓷瓶朝著李相夷拋去，然而，那青瓷瓶卻被李相夷手中的少師劍鞘凌空截住。

“金鴛盟的慈悲，我受不起。”李相夷說著，便將藥瓶彈了回去，那袖間帶出的風，竟不小心掀翻了榻邊的燭臺。

剎那間，黑暗如潮水般將一切都吞沒。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笛飛聲敏銳地聽見衣料摩擦發出的簌簌聲響——他知道，李相夷朝著有光源的方向蜷了半寸。待燭火重新被點燃時，李相夷已挺直了脊背，神色恢復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間的顫抖和脆弱，只是光影在這昏暗環境中開的一個玩笑。

“黑魘蛛毒。”笛飛聲用刀尖輕輕挑起染血的繃帶，聲音平靜，卻透著幾分篤定，“龍膽冰只能鎮痛，解毒需孔雀膽配雪蟾酥。”

此時，暴雨驟然轟鳴，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掩蓋。李相夷輕笑了一聲，那笑容里帶著幾分灑脫，又藏著些許無奈，“笛盟主倒是比大夫更懂我的傷。”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雪蟾酥被鎖在金鴛盟的朱雀殿，而三日前朱雀殿主剛宣布閉關，想要獲取雪蟾酥，談何容易。

殘燭突然爆開燈花，昏黃的光線將李相夷的影子投在地上，扭曲成一只折翼的鶴，顯得格外落寞。笛飛聲見狀，沉默片刻，最終掀簾踏入了雨幕之中。在他離開時，扔下了一句被水汽泡軟的話：“別死得太容易。”

夜風裹挾著雨絲撲面而來，還卷來了他袖間那極淡的沉水香。李相夷望著雨中那逐漸模糊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突然，他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攤開手掌，只見血漬里混著半顆已經化開的藥丸——他這才驚覺，方才被劍鞘截住的瓷瓶中，滾出的竟是笛飛聲從不離身的九轉護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