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殿的青銅門轟然闔閉，沉悶的聲響仿若遠古傳來的鐘鳴，在沉寂的空氣中撞出一圈圈回響，悠悠蕩蕩，敲打著人心。須臾間，最后一縷天光也被吞下，濃稠的黑暗瞬間翻涌而入，將殿內填得密不透風，唯有幾盞燭火在角落里搖曳掙扎，徒勞地散發著微弱光芒，卻連一寸暗影都驅不散。

正在此時，笛飛聲聞到了梨花香。

那香氣混在血銹味里，像把溫柔的刀，剖開他記憶深處的痂——十年前被囚藥廬的雨夜，也有這般甜腥交織的風，穿透磚縫舔舐他新生的傷。

十八道玄鐵鎖鏈蛇一般纏上他關節，機關輪盤轉動時，血珠順著凹槽游走，在地面繡出并蒂蓮的脈絡。殿主指尖蘸著他的血，在陣眼處描摹雪蟾酥玉盒的紋路：“盟主可知這血蓮陣，原是用來養連理枝的？”

笛飛聲忽然發笑，震得鎖鏈上的銅鈴叮咚作響。他嗅到玉盒邊緣殘留的梨花蜜味——與李相夷每月初三送來的藥丸氣息相同。

瓦頂碎落星芒。

李相夷的劍比月華先至，少師劍劈開陣圖東北角的剎那，笛飛聲腕間綻開一道虛無的傷。沒有血，只有灼燒般的紅痕蜿蜒如藤，與對方虎口崩裂的劍繭遙相呼應。

“四顧門主也來飲這血酒？”殿主揚袖擊飛九盞青銅燈，火光在空中織成蛛網，“你可知每顆解藥里，都摻了他的心頭雪？”

燈油潑在李相夷的絳衣上，燃起幽藍火焰。他旋身斬斷火幕時，袖中滾落的藥丸裂開，金線蠱蟲在焦土上扭成符咒——正是笛飛聲昨夜斬于刀下的刺客身上紋樣。

烈焰自陣眼爆開的瞬間，笛飛聲咬碎了舌尖的梨花糖。甜腥炸開的剎那，李相夷腕間蠱印驟然發亮，仿佛有千根銀針刺入他顱腦——他看見三歲的自己蜷縮在藥廬角落，墻縫里遞來半塊沾血的飴糖。

“接??！”

李相夷的鮫綃破空而來，被火舌舔舐成半透明的蝶。笛飛聲抓住綃紗的剎那，掌心傳來灼痛——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也是這雙手，隔著鐵柵為高燒的孩童渡來內息。

殿主在火中狂笑，手中殘卷展開血淋淋的真相：

癸亥年臘月初七，試蠱者甲（笛）剜心取血，飼者乙（李）痛極而歌，曲調與白氏《安魂咒》第七闕同。

少師劍穿透烈焰時，李相夷聽見了笛飛聲的耳鳴。那是碧茶之毒發作的前兆，亦是雙生咒共鳴的顫音。他忽然明白為何每次毒發都能撞見金鴛盟主——哪有什么宿敵的心有靈犀，不過是蠱蟲撕咬血脈的警鐘。

暴雨撞碎琉璃頂，澆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笛飛聲扯開衣襟，鎖骨下的咒印正滲出金液，與李相夷腕間潰爛的紅痕拼合成完整圖騰。焦尸手中的玉盒突然開裂，三百張脈案如白蝶紛飛：

寅時三刻，甲為乙哼江南小調止啼，曲終嘔血三升，乙酣眠至天明。

李相夷的劍尖挑起殘頁，火光中浮現密語：

雙生非連理，燭燼燈自明。

滿地灰燼突然騰空，凝成當年的藥廬幻影。笛飛聲看見七歲的自己蜷在墻角，而一墻之隔，李相夷正用額頭抵著磚石，為他傳導所剩無幾的內力。磚縫里開出的梨花，二十年后再落進這場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