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殿的廢墟浸在晨霧里，琉璃碎屑在曦光中浮沉如星。李相夷斜倚半截斷梁，玉白指尖摩挲著少師劍穗上褪色的金鈴。他的余光瞥見笛飛聲正在三丈外擦拭刀鋒，玄鐵映著那人冷峻的側臉，卻將刀身上的裂痕照得纖毫畢現。

“你的刀該淬火了。“李相夷忽然開口，驚起梁下一只灰雀。

笛飛聲的指節在刀柄上收緊一瞬：“與門主何干？“

“昨夜陣眼爆裂時……“李相夷指尖輕彈劍穗，金鈴脆響驚破晨霧，“它替你擋了東北角三枚透骨釘。“他分明看見那柄名為“刎頸“的刀在火雨中震顫，刀鳴聲混著某人的悶哼刺入耳膜。

笛飛聲的刀尖在地上劃出半弧，霜刃割裂晨光：“四顧門主何時改行做兵器鋪掌柜了？“

李相夷低笑，腕間紅痕忽然灼燙。他看見對方鎖骨下的蓮花烙泛起淡金，那是雙生咒共鳴的征兆。二十步外的梨樹忽然抖落殘花，其中一朵正巧墜在刎頸刀的血槽里。

“白家當年選的十二對鏡像……“李相夷拈起落在肩頭的梨花，“活下來的不止我們。“

笛飛聲的刀鋒驟然轉向，削斷三丈外半截殘燭。燭淚濺上李相夷的衣擺，在絳色錦緞烙下梅痕。他們之間始終隔著這個距離——三丈，恰是當年藥廬兩間囚室的間距。

“盟主好刀法。“李相夷屈指彈開衣上燭淚，“可惜準頭偏了半寸。“

話音未落，破空聲自東南襲來。笛飛聲旋身揮刀，斬落的卻不是暗器，而是半塊沾血的飴糖紙。泛黃的糖紙上依稀可見孩童歪斜的字跡：“甲贈乙，癸亥年臘月初七。“

李相夷的瞳孔驀地收縮。他記得那夜磚縫里遞來的飴糖帶著鐵銹味，卻不曾想過糖紙會被血浸透。笛飛聲的刀尖挑起糖紙，晨光穿透紙背的褐斑，映出當年刻在磚縫里的密語：“寅時三刻，換氣。“

“白家的狗來得倒快。“笛飛聲碾碎糖紙，碎屑從指縫漏進晨霧。他突然看向李相夷：“你的揚州慢，能化開玄冰魄么？“

李相夷怔住。二十年前藥廬地窖的玄冰床上，他們曾用這種方式為彼此續命。那時笛飛聲高燒說胡話，攥著他的手腕喊“阿娩“，如今想來原是燒糊涂了將他錯認。

“要看淬的是什么。“李相夷的劍穗無風自動，“若是淬些陳年舊事，不如熔了鑄成鈴鐺。“

西北角忽然傳來環佩叮咚。紫衣女子提著琉璃燈踏霧而來，鬢邊金步搖纏著縷紅線。她向笛飛聲盈盈一拜：“九幽塔送來急報，說是尋到了克制雙生咒的……“

話音戛然而止。女子驚覺自己的紅線正被少師劍尖挑著，劍柄上金鈴猶在震顫。李相夷不知何時已站在七步之外，絳衣拂過滿地碎璃，卻未沾染半分塵埃。

“姑娘的姻緣線，“李相夷指尖輕晃劍柄，紅線在晨光中繃成琴弦，“怎么系到金鴛盟來了？“

笛飛聲的刀鞘突然橫亙其間，斬斷繃緊的紅線。斷裂的絲縷飄落在三人之間，像極了當年藥廬磚縫里滲出的血絲。

“角麗譙。“笛飛聲的聲音比刀鋒更冷，“你越界了。“

被喚作角麗譙的女子輕笑后退，琉璃燈映出她腕間蛇形烙印：“屬下只是來傳話——白家那位小公子說，想要破解鏡像咒，需取四顧門主三根肋骨作藥引呢。“

李相夷的劍穗忽然靜止。他看見笛飛聲的刀尖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正對著角麗譙的咽喉。

“告訴白老六。“笛飛聲的刀氣震碎女子鬢邊珠花，“他若敢動藥廬磚石，本座便拿他的骨頭重砌九幽塔。“

角麗譙的身影消散在霧中時，李相夷忽然輕笑：“笛盟主方才，是在護著我？“

“我護的是藥廬的磚。“笛飛聲收刀入鞘，轉身時衣擺掃落李相夷劍穗上的金鈴，“畢竟那上頭……“他頓了頓，“沾過本座三歲時的血。“

李相夷俯身拾鈴的動作驀地僵住。他想起當年蜷縮在隔壁的孩童，在磚縫遞來飴糖時說過同樣的話：“這糖沾過我的血，你若嫌臟……“

“我吃了。“李相夷握緊金鈴，掌心烙下鈴紋，“很甜。“

晨霧忽然被疾風撕開，十二只青銅隼俯沖而下。笛飛聲的刀光織成銀網時，李相夷看見最后那只隼爪間閃著碧色——正是碧茶之毒的顏色。少師劍破空而至，卻在觸及毒囊的瞬間被刀氣震偏。

毒霧炸開的剎那，李相夷的袖擺被人攥住。他跌進某個帶著冷香的懷抱，耳邊響起二十年未聞的稱呼：“李相夷，閉氣！“

這是笛飛聲第一次喚他全名。